投石營,營長親自帶了幾名經驗豐富的老兵,推著一輛投石機來,不解將軍夫人要什麼試驗。
將軍夫人千里迢迢獻計而來,前兩日還大張旗鼓的弄來了不少硝石等物,雇來了很多鞭炮工匠,這消息早已傳遍了大軍上下,每一名兵士都在好奇這將軍夫人要做什麼。
找鞭炮工匠、買鞭炮材料,難道……夫人要用大鞭炮恐嚇東福王?
「搬那個瓷罐子時,一定要輕拿輕放,否則若是爆炸,死傷定然無數。」蘇漣漪親自指揮著兵士搬運建議炸彈。
兵士們雖然按照蘇漣漪的要求搬運著,但心中卻是不信的,覺得將軍夫人危言聳听,這不就一個破罐子嗎,摔碎能死傷無數?若真像將軍夫人所說,那這仗也不用打了,只要扔這罐子就行了。
他們都不知的是,這罐子的作用原理還真讓他們猜對了。
兵士們將投石機固定好,將那瓷罐子小心放在石槽中。那瓷罐子比巨石小上許多,人人都覺得這是在玩笑,抱著一種看熱鬧的心情。
人群角落,一身雪白披風迎風而立的夏胤修,被太監和侍衛們小心伺候著,抬眼看向正準備發生的投石機,眉頭微微一挑眉。「安祿,你怎麼看?」
貼身總管大太監安祿年紀大概二十五上下,身材清瘦面容俊秀,從小伺候皇上一同長大,伴之左右,也是有見識之人。他看向前方正忙碌的一眾人,那年紀尚輕的女子氣質沉穩,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兵士們,略略想了一下。「恕奴才妄言,奴才認為,這女子定然有一些本事,奴才有些期待。」
「哦?」夏胤修掃了他一眼,「為何?」
安祿慚愧,「奴才該死,奴才沒有依據,只是……憑感覺。」
夏胤修聞言,便沒理會他,淡淡回過眼,繼續看向那投石機,後又仿佛想到什麼似的,轉頭看向雲飛峋。只見,一身黑色披風的雲飛峋側著臉,專注地看向那女子,平日里剛正不阿的眸子此時滿是柔情,好像眼中只有那女子一人一般,無比的迷戀。
投石營長一聲號令,講夏胤修的注意力拉回。那操作投石機的兵士們猛地收力,投石機碩大的木質臂膀瞬間彈出,那奇怪的瓷罐子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狠狠砸向目標處。
雖這折騰了好一陣子,但所有人都未抱有什麼奇怪的希望,就等著這瓷罐子應聲落地砸個粉碎。
此時此刻也許只有兩個人是十分緊張的,一個是蘇漣漪,另一個則是雲飛峋。紅白相間的落羽披風下,蘇漣漪的手緊緊捏成了拳,雙眉也皺著,心中暗暗祈禱,一定要成功!
罐子落地的瞬間,一聲巨響震耳欲聾震驚了在場每一個人,火花四濺、雪土齊飛,濃煙滾滾。那巨響將看熱鬧的兵士們生生嚇了一跳,有一些更膽小的,更是有抱頭鼠竄的沖動。
剛剛一片安靜的人群頓時沸騰起來,眾人驚訝驚恐,仿佛看到天下奇觀一般。秩序不在,人群剛開始如同炸了鍋,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所有人也跟著喊起來——將軍夫人威武……東征必勝……雲將軍威武……
口號齊天。
蘇漣漪被他們喊的哭笑不得,覺得有種大學生跑到小學里稱霸王的感覺,她在欺負這個時代的落後,雖然那瓷罐子落地的瞬間她有那麼一點點成就感,如今被他們喊得,成就感頓時煙消雲散。
雲飛峋和夏胤修兩人沒像這群兵士一般喜形于色,而是直愣愣地盯著那彌漫硝煙之處,一陣北風,硝煙吹入人群,很是刺鼻,又有種新年的氣味。總之,心底的壓抑逐漸隨著硝煙散去,希望的曙光逐漸佔據心頭。
「飛峋和我來。」漣漪語調輕快,蓮步款動,向著那瓷罐落地處快步走去。
雲飛峋立刻快步跟隨,一黑一白兩道背影一前一後,無比的賞心悅目。這是兵士們第一次正視這所謂的將軍夫人,從前認為所謂夫人只是個擺設,或為大人傳宗接代的。雖說巾幗不讓須眉,但真正的巾幗又有幾人?也許一輩子也見不到那麼一個。
但如今,他們算是開了眼了,原來,女人並非只能在家燒飯生孩子,竟能想出男子都想不到的。
夏胤修也跟著兩人過了去,太監和侍衛也趕忙跟隨。
蘇漣漪最先到了那瓷罐子砸下之處,只見,原本帶著積雪的平整地面被炸出一個碩大的坑,坑內積雪消融,整塊地皮都被掀起,露出無數枯草根。
「漣漪,這是什麼東西,為何威力這麼大?」飛峋忍不住驚訝道。
蘇漣漪低頭查看這簡易炸彈的威力,不得不說,這效果真次。
轉念一想,若是她這種毫無經驗之人憑借一個眾所周知的配方便能配制出威力無比的炸彈,那麼,也就不需要所謂的軍事專家了。這麼想來,對這效果她又覺得很是滿意了。「這個,稱之為炸彈吧。」漣漪取名無能,變沿用現代的叫法。
若是按照鸞國的叫法,搞不好要起什麼花哨的名字。
飛峋激動,「這炸彈,可以轟破懷靖城牆嗎?」
漣漪看了看地面,而後搖了搖頭,「若是一般牆壁是可以炸毀的,但那你說過,懷靖城牆是幾百年逐漸完善,此時堅不可摧,我覺得……未必能炸毀。但,一發不毀可以多發,就向一兩個目標轟炸,我就不信炸不出一個缺口。」
雲飛峋點了點頭,「守城定然有刀車,城內有缺口,叛軍就會用刀車頂住缺口,但只要我們確定幾點齊攻,叛軍定然大亂,我們趁機攻城。」他只覺得熱血澎湃,仿佛眼前已經呈現了那激烈的戰況一般。
漣漪也松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飛峋,你說,這里會不會有叛軍的細作?」
飛峋略略想了一下,「我不知,不過多半是有的,兩軍對壘,互相掩藏細作是必然,就看著細作何時會現身罷了。」兩國交戰都有細作,何況是這一國內戰。
漣漪低頭看了眼這大坑,聲音壓得更低,「這**雖然威力駭人,但也不是什麼逆天之物,原本我以為炸開城牆就能勝了,但你剛剛說還有什麼刀車可以防止城牆倒塌,所以……你別對這**有太大希望。」
雲飛峋看著神色認真的蘇漣漪,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漣漪一愣,隨後便很是生氣。她為了他,承擔著各種風險制出這火藥,因為這火藥配方她隨後還要想盡辦法才能全身而退,而雲飛峋這廝竟還在這緊要關頭有閑心笑。
能看出漣漪的憤怒,飛訊趕忙忍住自己的笑意,「別誤會,我沒嘲笑你的意思,我笑是因為高興,因為你關心我,僅此而已。」
漣漪狠狠瞪了他一眼,「平日里看你沉穩,今天怎麼就……」就這麼不知輕重,大敵當前,他還有心思想這些沒用的,後半句話,她沒說,算是給他留一些面子。
飛峋好容易才將那笑意憋了回去,換上了嚴肅的面孔,「我明白你的意思,即便是有這炸彈,但還是要靠傳統攻城之法,」說著,抬頭望了一眼天際,「冬日天干物燥,得小心防火啊。」那口氣,意味深長。
漣漪明白其意,微微一笑,「那刀車,是用什麼做的?」這個時代,鋼鐵戰車應該還沒出現吧。
飛峋低頭看著漣漪白淨的面容,兩人四目相對,眼中都帶著笑意。心有靈犀一點通。
「木。」
一個字,注定了一種戰術。
夏胤修到來時,正好見到兩人相視而笑,也勾起了唇,「不知二位有何開心之事,說出來讓在下也高興下好嗎?」
雲飛峋見皇上來,面容少了剛剛的隨意,多了一些嚴謹。「沒什麼,是因這炸彈的效果不錯,很歡心罷了。」
漣漪看著夏胤修,他身材頎長脊梁挺直,一襲雪白披風在他身上穿得搖曳,卻不同于李玉堂的淡然如仙,而是一種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高傲,雖然這人並未表現出高傲,但那種氣息根本不用他表現,便足以被旁人察覺。
按理說,雲飛峋在這東征軍中地位已是數一數二,為何還會對這人畢恭畢敬?這人是什麼身份?
夏胤修看了看地上被轟炸而出的大坑,精致冷艷的眸子中閃過微微震驚,而後深深地看了一眼蘇漣漪,薄唇勾起,「蘇姑娘真是,好本事。」
漣漪心頭有種十分不爽之感。雖然眾人一口一個將軍夫人的稱呼她,讓她有些害羞為難,但面前這人卻從頭到尾堅持稱呼她為蘇姑娘,可見其是刻意不承認她與飛峋的關系。這人他憑什麼?
她本想給這人一個暗刺,但想來想去,他與飛峋應該是舊事,她便忍了,就算是給飛峋的面子。「公子過獎。」不冷不熱,回了一句,連一眼都沒看他。
夏胤修微微眯起了眼,心中有些暗惱,只因,面前這女人是他有生以來踫見第一個不正眼看他之人。
他確實不承認她的身份,不因別的,若是雲飛峋真的成婚,雲元帥又怎會不通知眾人?既沒父母之命又沒媒妁之言,這姻緣在民間都不被承認,何況是高官之家?他與飛揚一同長大,親如兄弟,而飛峋是飛揚的弟弟,他也一直將飛峋當弟弟看待。
就他看來,這女子想必是看中了飛峋的家勢而勾引單純的雲飛峋罷了。
想到這,夏胤修的唇角弧度更深。如果這女人看好了雲家的家勢,那他還真想將自己的身份亮出來,欲見著女人最丑陋的一面。
因為夏胤修的到來,剛剛兩人輕松歡快的氣氛蕩然無存,漣漪能感覺到這胤姓公子身上隱隱的敵意,她有些莫名其妙,卻又懶得追究其原因,總之她對這人的印象也十分不好。
「飛峋,若是無事,我便去繼續做了,這些只是樣品,若是將所有的都做完,少說要有三天。」漣漪道。
雲飛峋匆匆看了一眼皇上,而後低聲,「你自己來做實在辛苦,我叫一些人,若是你覺得不放心,怕配方泄露,我去幫你。」
漣漪淡笑著搖了搖頭,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些無奈。「你應該能料想到,這配方會給人帶來不少麻煩。」她也是將音量放到最小,只有兩個人之間可以勉強听到。
「我不怕,即便是有麻煩,也有我陪你。」飛峋堅定道。
漣漪心頭一暖,面上逐漸換上小女兒的嬌羞,「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知道的人越多,越是不好月兌身。」
一旁的夏胤修听不清兩人的交談,但看到蘇漣漪變了顏色,若是說之前如同出水芙蓉一般不容人褻瀆,此時就如同芍藥一般嬌媚惹人憐惜。
他的眸子閃過反感,剛剛獻了配方,現在便開始邀功吧。在軍中也不忘**,想必這貢獻配方也僅僅為了勾引飛峋,換得未來的榮華富貴罷。
再一次低頭看到這駭人的巨坑,這是巨石所難砸出的,又想到這所謂炸彈的配方,夏胤修微微眯起冷眸,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听了蘇漣漪的話,雲飛峋只能作罷。若是換了別人,也許飛峋還會想辦法說服對方,但實在太了解蘇漣漪的為人。她鮮少說那些客套話,一旦是說出,便是已是深思熟慮的決定。
飛峋只能點了點頭,「漣漪,我尊重你,但若是有需要,不許自己扛著,一定要告訴我。我……」
「知道了,」漣漪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回頭看了一眼夏胤修。「還有外人在,不方便多說。」說著,便準備轉身離開,只因為討厭那胤姓之人虎視眈眈的眼光,如同被一條巨蛇盯著一樣,渾身不舒服。
因蘇漣漪的提醒,雲飛峋才想起皇上在一旁,心中大為慚愧,怎麼能將皇上忘在一旁?只因剛剛太過關注漣漪罷。
因為皇上,他硬生生將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其實他想說的是,從前蘇漣漪一次次被人刁難、一次次遇險,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又因不能輕易離開蘇家村無法幫忙,更是無法表露身份。
如今任務已經結束,難道他還能眼睜睜看著她再入險境?
何況,她是為了他,才趟這渾水的。
漣漪轉身離去了,向著臨時搭建的棚子。雲飛峋則是召集部眾,重新部署作戰計劃,將攻城計劃放在了五日之後。
眾將士看見這炸彈的效果,震驚于將軍夫人鎖帶來的炸彈威力,備受鼓舞,士氣大振,誓要將那懷靖城拿下。緝拿判王,立功回京。
……
夜里,將士們休息,軍營上下一片寂靜,只有守衛兵士與巡邏兵士一絲不苟守在崗位之上。
蘇漣漪用過簡單晚飯後也睡了下,整整一日勞累,既是心累又是身累。
加工這簡易炸彈絕非什麼輕巧事,更要輕拿輕放,否則若稍有不慎,一壇炸開,整個堆滿原料的棚子都會爆炸。別說保命了,最後恐怕連尸身都找不到一塊。除了自己殞命,這軍營左右的兵士也會受牽連。
所以蘇漣漪小心再小心,如同上了手術台一般,時刻謹慎行事。
這麼一天做下來,竟發現身心俱疲,連一句話都不想再說,只想閉上眼狠狠睡去。
雲飛峋見她的疲憊,便沒忍心再去打擾她,雖然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說,最後還是忍住,守在她的床邊,貪戀地看著她的睡顏,當確定了她沉沉睡去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回了自己的營帳。
半夜時分,除了放哨的官兵,所有兵士都睡了,雲飛峋巡視了一圈,將那計劃再三反復檢查後,也要月兌衣睡去,卻听到帳外兵士來報,「稟雲將軍,胤公子身邊的安祿求見。」
雲飛峋一愣,趕忙打起了精神,「請他進來。」快聲道。
厚重的門簾撩開,是一身暗衣的皇宮總管大太監安祿。
他一入內便為雲飛峋行禮,「奴才見過雲將軍。」
「安公公不必多禮,」飛峋壓低了聲音,「是皇上有事?」
安祿點頭,「是,皇上在帳中等將軍。」
飛峋趕忙低頭整理衣裝,而後隨著安祿匆匆出了營帳,鑽入離他營帳不遠的另一碩大營帳。
「微臣見過皇上。」雲飛峋入了帳,立刻行下跪大禮。皇上微服出巡,未召見時是不能輕易前來,如今這是第一次正式召見。
帳內燈燭明亮,夏胤修正翻看著一同帶來的一些奏折,「起來吧。」聲音听不出什麼情緒。
雲飛峋站起身來,等皇上發話。
夏胤修放下奏折,微微閉了眼,伸手揉了揉眼部穴位,「那個蘇漣漪,是何人。」
飛峋其實早就想將漣漪的身份說出,但皇上未召見,他也沒機會說,如今皇上主動問了,他很是高興。「回皇上,過去一年,微臣與公主隱姓埋名在岳望縣附近,這些事微臣都已稟告過了,公主是以新寡身份,而微臣則是……被人強迫招為入贅,為了掩護身份、保護公主,微臣便一直以那身份生活,而這位蘇漣漪,則是……微臣的妻子。」
「哦?」這回答,令夏胤修感到意外,他本以為這女子是從什麼途徑得知了飛峋的身份,而後便一路糾纏而來,鬧了半天,竟是飛峋那名義上的妻子?「這樣姿色的女子,為何要強招你入贅?」
一般強招男子入贅的女子,多半都在某些方面有一些問題,而這蘇漣漪無論從容貌還是談吐都為上乘,更別提其周身沉穩恬淡的氣質,說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大家閨秀,也是有人信的。
雲飛峋趕忙解釋,「回皇上,漣漪她是最近一年才變成這樣,微臣剛見到她時,她性格粗魯身材蠢笨,每日在村中為非作歹。」若不是皇上提,他都忘了從前的漣漪是什麼樣,恍如舊夢一般。
「哦?」夏胤修不解,「那她為何突然性情大變?」
雲飛峋低下頭,垂下眼,他並不傻,蘇漣漪前後變化碩大,他又如何不起疑?若是說從前他根本不在乎蘇漣漪到底性格如何,只想完成自己任務的話,那如今便是喜歡此時的蘇漣漪。
他心中也曾懷疑猜測過無數次,卻不肯提,從小他便听說了一個傳說——霓裳羽衣,仙女下到凡間,將羽衣藏起,嫁給一男相夫教子,但她那夫君卻屢屢懷疑,最後到底將那羽衣找了出來。真相大白之時,便是那仙女重新穿上羽衣離開之時。
他知曉這只是神話傳說,但每一次想追問漣漪時,卻還是忍不住想起,那話到了嘴邊又狠狠咽了回去。生怕漣漪也會穿上她的羽衣回到天上,將從前的蘇漣漪留下來。
謎底重要還是蘇漣漪重要?自然是後者,所以雲飛峋決口不問其原因。
「回皇上,蘇漣漪本來就應如此,後來因小時受過傷,頭有淤血所以性情大變,在一年前舊傷發作,于是便又恢復好了。」飛峋默默地幫蘇漣漪圓了謊。這是他能想到最合乎情理的解釋,頭有淤血性情大變之人並非沒有,想必皇上能相信。
果然,夏胤修真的信了,只因從前听說過這樣的事例。「那這黃厲靖?」
飛峋點頭,「回皇上,黃厲靖也是真,微臣從前便听漣漪提起過著世外高人。」雖然這麼說著,但他心底卻有種直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黃厲靖這個人!無論是藥酒的秘方還是神仙方,更或者是這炸彈,都是蘇漣漪所想出。
一個怎樣的女子竟能想出這麼多世人所想不到之物,除了是仙女,又是何人?
夏胤修垂下了眼,思考了片刻。「那這高人此時又身在何處?」有此等高人,他定然要將他其收攬,那鸞國還能不強盛?
「回皇上,從前漣漪說過,也僅僅與這高人有個一面之緣,而後高人去處,她也是一無所知。」趕忙幫漣漪撇清了關系。
夏胤修深深地看了雲飛峋一眼,而後冷冷一笑,「看來,那女人是真將你迷得神魂顛倒,竟能讓你為她說這種彌天大謊。」
雲飛峋一愣,噗通一聲跪下,「黃天在上,臣雲飛峋敢對天發誓對皇上的忠心,若臣心有二,便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立下毒誓。
夏胤修剛剛確實是在試探雲飛峋,因這突然冒出個絕世高人,他如何能輕易相信?但如今見到飛峋這毫不猶豫的毒誓,便也就信了。原因有二,一者是,與其相信一名女子能想出這配方,還不如去相信有個高人的存在;二者,自然是他對雲飛峋的了解,在他的印象中,雲飛峋永遠是那個臉上長著瘡疾,剛正不安的孩子。
提到瘡疾,夏胤修便很仔細地看了一眼雲飛峋。
飛峋蓄了須,下巴及面頰處皆是胡茬,比之平日確實成熟了不少,加之其眼神的堅定以及與飛揚酷似的相貌,這一刻,夏胤修也不免對其有了信任感。雖然當時飛峋立下軍令狀,攬下東征主帥之位時,他和飛揚的想法都是讓其先帶軍東征,不求其功,但求無過。等南征大軍勝利後,便揮師東上,攻打東福王。
可以說,這戰功是半送給雲飛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信任飛峋,喜愛他的耿直和忠心,何況飛峋之前還立了不少戰功。
夏胤修的視線移到了雲飛峋的雙頰,那往日里布滿膿瘡的臉上,此時已是平整白淨,若不是那些還遺留下的坑疤,甚至無人相信面前這英俊男子曾經面目可憎。「你的臉,是何人為你治好?」
飛峋答,「回皇上,是……蘇漣漪。」
夏胤修又是一愣,「她還會醫術?」
雲飛峋不敢欺君,便將漣漪的醫術一一道出,從用海菜救了村中的孫大海,到用藥酒救治岳望縣李福安,從神仙方妝品到他的臉。
「神仙方?神仙方是這蘇漣漪一手研制?」夏胤修大為驚訝,本來已逐漸安下的心,此時又開始有些緊張。
「是。」飛峋答,京城中不少貴婦都訂了神仙方,更是有貴婦為了邀功,將那妝品送到了後宮,想必皇上多少有所耳聞。
夏胤修面色一黑,「那這醫術又是從何而來?難道也是那高人黃厲靖所傳授?」
雲飛峋後背一層冷汗,確實,漣漪的行為和身世差異太大,別說多疑的皇上,即便是換個人也不免懷疑。「回皇上,是蘇漣漪自學,臣不敢騙皇上,無論白日里她多麼辛勞,晚間都會手捧醫書,無論是醫理、藥理,還是古方野方,她都一一研讀,在她房間內少說有醫書百余冊,皇上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查看,請皇上明鑒。」
夏胤修又被雲飛峋再一次說服,心中驚訝那女子竟如此好學,一時間並未說話。
這是雲飛峋第一次說謊,雖然身上已是冰涼一層冷汗,但口吻卻出奇的冷靜。這冷靜,讓他自己都驚訝,難道他雲飛峋是天生善于說謊之人?
其實,他只是內心想保護心愛女子罷了,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何況是這在不違背良心前提下的謊言呢?
夏胤修一直在信與不信之間抉擇。
「皇上,對于她的醫術,臣有一種看法。」飛峋繼續道。
「你說。」
「蘇漣漪的醫術之所以有種種奇效,是因她走的是歪路而非常規醫術,例如說,金玉公主難產,她便對其破月復取子……」
「等等,雲飛峋,你重說一次,金玉公主她怎麼了?」從前只听說妹妹產下一子,卻未听說什麼如何產子。剖月復取子!?
飛峋點頭,「當時公主難產,生命垂危,三名穩婆都毫無辦法,于是蘇漣漪便冒險剖月復取子,最後公主母子平安。」
「割開了肚子還能活?」此時饒是沉穩的夏胤修也震驚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能,而且恢復得很好,母子平安。」飛峋再一次肯定,「所以臣認為,蘇漣漪並非醫術有多高明,而是勝在這奇上,就如同其他歪才一般。她反其道而行,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解釋了這麼多,希望能將她的身世圓了。
終于,夏胤修還是信了,不由得失笑。「這世間竟有如此女子?真是有趣,找時間,朕還真要會會她。」
此時此刻,雲飛峋不知自己是應高興還是不高興。高興是皇上總算是信了,若是皇上對漣漪另眼相看,加之漣漪在金玉公主生子方面的功勞,會不會為其封了品餃,將來為他們兩人指婚?
若是皇上指婚,父親也就不得不同意了。
但同時,心底又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卻不知這不好的預感因何而來。
接下來兩人所談對話,便全是軍中之事,皇上問,飛峋答。
夜更深了,貼身太監總管安祿忍不住輕聲提醒皇上保重龍體,早些休息,飛峋也便告辭。
爭當雲飛峋準備轉身出帳時,卻又被皇上叫了住。
「不知皇上,還有何事?」飛峋問。
夏胤修半垂著眼,「那高人黃厲靖的行蹤,務必要從蘇漣漪口中問出。」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是。」再一次行大禮,雲飛峋才退出了皇上的營帳。當出外後,冷風吹過,飛峋只覺得周身都是涼的,原來,剛剛竟不知不覺出了一身汗。伸手模向面頰,好在,臉上並未有汗,否則恐露了馬腳。
出了皇上的營帳,猶豫再三,最後他一咬牙,去了蘇漣漪那里。即便是知道她已睡去,但此事很是緊急,他即便再不忍,也得將今日在皇上營帳內發生之事說出。
蘇漣漪的營帳外,飛峋專門派了兩名平日里信得過的兵士把守,兩人一左一右守在營帳門口,見將軍來,心中驚訝,正欲見禮,卻被阻止。
撩了簾子,飛峋入內。
昏暗的燈燭光下,佳人睡顏安詳。也許是听到了帳外聲響,漣漪的眉頭微微動了動,好似要醒來。
飛峋本不忍打擾,但猶豫再三,還是輕輕喚了,「漣漪,醒醒,我有要事和你說。」
蘇漣漪雖看似睡得安穩,但其實在這營帳之中根本睡不安穩,有個風吹草動便驚醒。「飛峋?」朦朦朧朧見到雲飛峋在帳門口不遠,離她的床有一段距離。
見她醒了,雲飛峋這才上前,將她的披風從一旁取來。漣漪坐起的下一瞬間,他已將披風為其披在了身上。「這麼晚,有什麼急事吧?」她說的雖是問句,但語調卻是肯定的,因為對他的了解。
飛峋在她的床沿坐下,與她面對面,微微低著頭,滿是憐惜地看著她白淨的容顏。「嗯,確實是有急事,今日必須說,我怕夜長夢多。」
「什麼急事?」漣漪一驚。
「那名胤文博,胤公子其實就是……當今皇上。」飛峋道。
漣漪驚訝了那麼一下,而後那驚訝神色便從恬淡的面容上消失,換成一種了然的神情。「原來如此,這也就能解釋,為何在這大軍之中身為主帥的你,要對他尊敬的原因。其實我早就應想到,你身為一品大員之子,能讓你這麼恭敬對待的本就不多,而這名從未表露身份的男子讓你如此尊敬,定有他的身份,沒想到竟是皇上。」
飛峋失笑,「漣漪,和你相處的越久,便越覺得你與眾不同。若是其他人听聞那是當今皇上,想必驚訝連連,不知如何是好。但換成了你,也僅僅是驚訝瞬間。」別說皇上懷疑她的身世,就連他也無法說服自己,想一探究竟了。
漣漪噗嗤笑了,「如果說一年之前,告訴我見到的是皇上,我肯定也會震驚。但與金玉公主相處那麼久,也就習慣了,皇上不就是公主的哥哥嗎?」她已經歷了「時空穿越」這麼離奇的事情,見個皇上又有什麼大不了?
轉念一想,雲飛峋這麼晚來找她,會不會是和這皇上有關?「你剛剛被皇上召見了吧?」
飛峋點頭,「什麼事都瞞不過你。」而後,便將在皇上營帳中發生的一切,說的話,都一一對漣漪說了。
蘇漣漪靜靜听著,臉上卻忍不住泛起笑容。
「你笑什麼?」他問。
「笑你也是說謊的行家啊。」漣漪笑著,並非嘲笑,心中是滿滿的感動。雲飛峋是什麼樣,她不是第一天知曉,平日里略微呆板木訥,卻沒想到他竟為了她跑去焦頭爛額的說謊圓話。「謝謝你了,飛峋,讓你幫我圓謊,難為你了。」
飛峋嘆氣,搖了搖頭,「只要你能平安,我說一些大話又有什麼?」從前最為鄙夷的便是那些滿嘴謊言之人,但今日他自己卻做得一片坦蕩,只因是保護最愛之人。
「難道你對我突然大變不好奇?」漣漪笑著問他。
「好奇,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主動告訴我,而非因我逼問。」飛峋答。
營帳厚實,但寒冷卻冷冽。北風順著營帳縫隙鑽入,燈燭閃爍。
飛峋怕漣漪受凍,將那披風為其裹得更緊。漣漪感受著對方無微不至的照顧,想到剛剛他為了自己的安危欺君罔上,心中的甜蜜不知用什麼表情、什麼語言來表達。
她伸手攬上他寬厚的肩膀,投入他懷抱,將臉埋入他的頸窩,聞著他的氣息、感受他的心跳。「大婚之日,便是我告訴你我身世之時,只要到時候你不要怕我才好。」為何怕?借尸還魂,為何不怕?
飛峋將她攬入懷中,堅實的手臂緊緊摟住縴細的她,點了點頭,「好,這一天會很快到來的,但今日我……我著急之下說出的話,你要牢牢記在心里,事後千萬別說漏了去。」
漣漪呵呵笑著,沒心沒肺的,「鬧了半天,你半夜著急來我這,是來串供?」雖然行軍艱苦,但雲飛峋好干淨的性格不變。漣漪抬眼,正好能看見其頸部,不同于其他不拘小節的將軍,他的脖子干淨如往常。
飛峋濃眉一皺,很是不贊同「串供」一詞,雖事實如此,但這麼直白白說出,听起來還是不舒服,好像他背叛皇上一般。「漣漪休要胡說,我們雲家世代忠良,怎麼會做背叛皇上之事?」
漣漪翻了個白眼,她自認就夠死板的了的,沒想到這男人比她還死板,連個玩笑都不許開。「沒說你背叛,行了,我口誤了還不行?老古董。」才二十歲,怎麼就能古董成這樣?
蘇漣漪不知的是,古人對氣節尤其在意,一忠一孝,頭可斷血可流,氣節不可丟。
「漣漪你生氣了?」飛峋有些著急,將她放開,低頭看她,一雙眼很是緊張。
漣漪笑著搖頭,「有什麼氣可生?今天感謝你還來不及呢。」說著,重新攬上他的脖頸,輕輕在他鼻尖上一吻。「以後對外人,我們就統一口徑,就說從前我的頭被磕到了,腦底血塊淤積壓迫大腦皮層造成了行為詭異,後來又磕了一下,那塊淤血不小心就神奇的被吸收了,于是便回歸正常了。不得不說,飛峋你在圓謊方面很有天賦。」
飛峋無可奈何,「漣漪,你又開始取笑我。」
對于雲飛峋的性格來說,這便是**果的取笑和嘲弄。
「沒有,絕對沒有。」漣漪嘻嘻一笑,那唇瓣向下。
雲飛峋本來還在默默自我譴責中,但隨後發生的事,卻讓他驚喜連連。因蘇漣漪的唇從他尖挺的鼻尖而下,覆在了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