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九點,開庭時間。愛睍蓴璩
旁听席上,坐著寥寥幾人。
葉無雙被人帶著往前走,中間腳步停了停,往旁听席上看了一眼。
他太耀眼了,一眼看去就看到了坐在人群中的他。
他總是這樣,不論是在什麼時候,不論是什麼場所,他總是能在萬人之中,熠熠生輝,讓你第一眼就看到他,讓你無法忽視他。
更何況,現在人並不多。
葉無雙靜靜地看著他,那眼神很平和,完全不像是在看自己的丈夫,也不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
她看著你,就像看著別人一樣。
賀景深也回看著她,眸色越來越深,薄唇緊抿成一條線,下顎的線條蹦得緊得像是隨時都會斷掉。
昨晚他一夜不能入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後來起來抽了很多支煙,卻是越抽越清醒。
然後就又開始喝酒,這次是自己一個人,坐在一個大房間里,安靜地喝著。
那酒明明很烈,雖然他酒量不錯,但是按照平時來的話,大概喝了一瓶下去,就差不多了。
可是昨晚上也不知怎麼的,喝了一瓶半竟然還是那麼地清醒,腦海中不斷地閃過兩人從相遇到相愛,到現在相見不如不見的畫面。
賀景深覺得自己要瘋掉了,他也以為自己會在昨晚上瘋掉。
其實那是他渴望的——
如果昨晚上瘋掉了,那不也挺好的嗎?至少現在不用這麼痛徹心扉,至少不用親眼看著她被審判。
天知道,看著她這樣,比自己被審判還要難受千倍萬倍!
葉無雙,我知道你終究都不會原諒我。
但是沒關系的,這一輩子,能愛過你,能被你愛過,那便是最好的。
不——
不是愛過你,是愛你。
我一直,愛著你。
葉無雙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想要仔細分辨,卻在這時,旁邊的人開始催促她了。
賀景深的眼角一跳,心上驟然多了一道血痕。
該來的,終歸都是逃不掉的。
你造下的孽,就要你自己來全權承擔。
葉無雙收回自己的視線,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慢慢地走到被告席上。
庭審開始,賀氏的法律顧問團聲名赫赫,而她又沒有辯護律師,自然是對方說得頭頭是道,她這邊沉默無聲。
其實對方說了什麼,法官說了什麼,葉無雙其實根本就听不到,因為她的靈魂已經完全月兌離了自己的身體,飛在空中,一直盯著賀景深看。
她唯一听到的就是,法官最後問她有沒有疑問,她搖頭,對所有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那樣地坦然。
就好像,這一切都是她自己想做的,沒有人冤枉她,她也不是為了誰。
只是大家都注意到了,她點頭認罪的時候,手撫著自己的小月復,回頭看了賀景深一眼。
她沖他微微一笑,水眸氤氳,他的面容模糊在視線里,卻刻骨地烙在她的心尖上。
賀景深,縱然我拼命地告訴自己不要去恨,不要去難過,就當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了就什麼都結束了。
可是、可是……
我還是忍不住,在這一刻心痛到想要落淚。
你是有殘忍,才能完全無視我對你的愛,才能如此對我?
我想象不出來,也不敢想象。
不過也好,我終于心死成灰。
夏夜是暴脾氣,雖然這段時間里發生了這麼多事,也多少將她的脾氣磨掉了一些,可是看著這一幕,她還是激動得差點從旁听席沖過去。
盡管來之前,顧朝落已經給她做了很多很多的心理工作,可真到了這個份上,她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好在除了顧朝落,唐侖也坐在她邊上,一看到她站起來,立刻將她壓了回去。
被人死死地壓在座位上,夏夜沒辦法了,就只能一直瞪著坐在另一邊的賀景深。
唐侖看了看兩人,一個是自己愛著的,一個是自己的老板,兩邊都不能得罪,他只好輕聲安慰夏夜︰「一切都會過去的。」
夏夜心里難過得要死,憤憤地看了他兩眼,忽然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誰說一切不會過去呢?只不過時間問題。
可是一切都過去了那又怎麼樣?難道過去了,這些傷害就真的不存在了?
不會的。
有些傷疤,有過就是一輩子。
顧朝落自從孩子掉了之後一直都身體不好,雖然也很難過,也很想要掉眼淚,可是她忍住了,只是忍得很辛苦,差點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遠遠看去,雖然葉無雙已經眼淚盈眶,可是她卻並沒有哭出來,甚至沒讓自己掉眼淚。
可是顧朝落知道,此時此刻的她,一定很痛。
要有多愛,才能心甘情願為他去坐牢?
要知道,葉無雙之所以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因為她深愛著賀景深。
倘若不愛,你是否春風得意,是否頹敗失意,與她何干?
因為愛你,所以慈悲。
可是賀景深給了她什麼?一段傷痛,一場噩夢。
僅此,而已。
——
葉無雙回去的時候一直都是模著自己的肚子的,一邊走,一邊暗暗地在心里對孩子說著話。
「寶貝,你看到了嗎?那個人就是你爸爸,他是不是很帥?媽媽也覺得他很帥呢!」
第一眼就覺得他帥到讓人驚艷,雖然這個詞有點偏女性,但這是最能形容自己內心想法的詞語。
葉無雙一路都低著頭,蘇澈跟在她後面,輕聲問︰「是不是覺得很難受?」
「嗯。」她毫不掩飾,直接點頭。
蘇澈倒也不覺得意外,因為從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她覺得一切到這里都結束了,所以可以放下一切了。
所以,自己的情緒,再也不用刻意去隱藏了。
「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他?」
葉無雙聞言腳步頓了頓,然後慢慢地回頭,那眼神像是在看著蘇澈,又像是在透過蘇澈看別人——
「我還好,請他也保重。」
蘇澈心里一刺,他听到這句話都難過成這樣,更何況是外面那個呢?
他忽然有些恐懼,不想將這句話帶給賀景深。
——
出了法院,夏夜還是心里堵得慌,可又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講心里的氣都出在唐侖身上,可憐的唐侖一路跟著她,卻得不到她一句話。
顧朝落對兩人只是搖頭笑笑,現在葉無雙這樣了,自己也孤身一人,也只有夏夜還算可以。
只是這兩人好像還沒開竅,一副小孩子樣子。
其實啊,不過是唐侖太寵著夏夜了而已。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過那樣一個男人,自己難過他也跟著著急,自己開心他也跟著快樂。
是啊,很久很久,久得都快要記不起來到底是多久之前和他在一起過。
顧朝落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疤痕,微微一笑。
楚御,我還好,你呢?
——
賀景深從庭審結束之後就徹底失蹤了,賀氏暫時全權交給唐侖管理,二爺大病一場,奄奄一息,也不會有什麼威脅了。
而裴弈城在賀氏本來就站不住腳跟,沒了二爺撐場,再加上這次的競標會,就更加沒人會當他是回事了。
所以賀景深很放心,唐侖管理賀氏不會出問題。
只是他去了哪里,卻成了所有人心里的一個結。
夏夜曾不止一次試圖從唐侖的口中得知賀景深的下落,但是唐侖指天誓日地說自己不知道,她也沒辦法,總不能將人家的心給剖開看看吧?
那個耀眼的男子,如同流星劃過夜空,隕落了。
蘇澈去監獄看過葉無雙幾次,她的狀態很好,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監獄里的人都打過招呼,所以她的生活也被照料得很周到。
偶爾他也會向她提起賀景深的事,說賀景深不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對此,葉無雙基本是沒有反應。
要麼,沉默,然後轉移話題。
要麼,微笑,直視著你,讓你說不下去。
蘇澈知道,終究是一道傷,不踫都痛,更何況是去踫呢。
——
一切看上去都很好的樣子,只是她的身體似乎不太好,越是臨近預產期,就越是臉色蒼白,整個人看上去像是隨時都會暈倒。
而且她越來越嗜睡,蘇澈後來去看她,基本上都是在睡覺。
蘇澈覺得不對勁,就叫醫生來給她檢查身體,這一查說是她體質太差,可能要早產。
這一消息可嚇壞了所有人!
葉無雙被送到醫院之後,所有人輪著去看她,守著她,生怕她會出一點事。
可是她總是表現得很堅強,凡是能自己做的事,她絕不開口要別人幫忙。
夏夜暴脾氣,粗線條,沒有覺察到什麼,但是顧朝落就不一樣了。
她也是差點要當母親的人,所以她從葉無雙的眼楮里就能讀懂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無雙,你要是覺得累,就說出來,不要一直自己憋著,好嗎?我們都在你身邊。」
葉無雙對她笑笑,「我沒事落落,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為了孩子我也會讓自己好好的。」
「可是我知道,你很累,你的身體和你的心都很累,無雙,你說過,我是這個世上最懂你的人。」
顧朝落說得太直接了,葉無雙差點就忍不住哭出來,眼眶竟然一下子就不受控制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