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琬守在老祖宗身邊。白發蒼蒼的老人張大嘴哈氣,氣是出多進少,她的頭發已經凌亂不堪,臉色灰暗,渾身上下瘦骨嶙峋,從未散失過氣勢的眸子也開始暗淡下來。她突然有種極為不好的預感︰老祖宗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在房間的角落,那里有個青花瓶,瓶子里種著兩棵樹,是老祖宗親手種的,自玉琬侍候老祖宗以來,那兩棵樹一直都是綠綠蔥蔥,可如今卻只剩下零星散落的幾枚黃葉。雖然掛在枝頭,卻有隨時凋零的可能。房間里飄著藥香,人呆久了,衣服頭發渾身都是藥味。玨姑姑躺在另一個暖閣,有心來侍候老祖宗,奈何自己身體不濟,只能天天瞪著亮眼望著老祖宗這邊干著急。
「嗯——」
老祖宗輕喃,身體動了兩下,玉琬忙上前,她伸手入被模了模,果然,老祖宗又小便了。
「熒兒,熒兒……」她出聲喚。
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小女孩進來,正是那天挨打的小宮女。玉琬當時心急打她也是為她好,要知道,那話是要被殺頭的。如今的慈寧宮冷冷清清,天帝一直也是疾病纏身,若來看老祖宗,怕兩人會沖撞。宮里的後妃們初時還做做樣子,可如今卻是樣子也懶得擺了。各位孫字輩的皇子天天忙著明爭暗斗,除了平日親厚的幾個偶爾來探望,其它的根本不見人影。宮里年長的姑姑也開始耍橫,玉琬若是叫她們,一個個躲得遠遠的,誰也不願來端屎擦尿。人情冷暖,在這一刻已經發揮到極致。
「老祖宗又尿濕了嗎?」熒兒小聲問。伸手從盆里擰個帕子,隨手遞上。緊接著又跑出去抱來新的軟墊。
玉琬使勁將老祖宗翻身過去,將那團污穢發臭的墊子抽出,將她的衣服扒下,用帕子試干淨她的玉體,然後又給她換上干淨的新衣。等這一切做完,她已經累得香汗淋灕。
「還愣著做什麼?快把這些東西拿出去!」東西在房間里放得越久,整個房間都會有異味。她是習慣了,可萬一哪天哪位主子過來,只怕聞著會不舒服。
小熒立刻將東西拎出去。其實玉琬也不想凶的,可這種忙亂憋氣的日子實在折磨人,連帶著人的火氣也漸旺起來。
「玉琬,幸虧有你。」老祖宗話,眼角閃著淚光。
「侍候老祖宗是應當的,老祖宗您只管放心,玉琬不會丟下您不管。」
「嗯,你的話我相信。」老祖宗干癟的嘴蠕動幾下。
「您想吃點什麼嗎?」玉琬湊上前問。
老祖宗搖頭,半晌才發出聲音︰「扶我起來!」
玉琬將她扶起,隨手遞上一杯茶,讓她漱口。
「嗯,好啦!」老祖宗嘴里喘著粗氣,她指指身旁的小櫃子,從枕頭底下模出一把鑰匙遞給她,用眼神示意她打開。
玉琬恭敬將東西接過,小心將櫃子打開,心里充滿好奇。這是一個朱漆櫃,外面套著金鎖,四角邊緣用硬質材料封死,四面刻著龍風花紋,一看就知其名貴。櫃子里頭端放著一枚白玉令牌。
「將它拿出來。」
依言,她雙手小心將玉牌捧出遞至老祖宗面前,卻不料老祖宗搖頭不接。
「你將它藏好,等一下奉我的懿旨去求見天帝,待他身旁無人時,你將東西拿給他看。他自然明白。
「去見陛下?」
「怎麼?不敢麼?」
玉琬搖頭,她不是不敢,而是……唉,算了,她就走一遭吧!
「奴婢現在就去?」雖然她很不明白,心中疑惑萬分,但她還是會遵命行事。
老祖宗點頭。「快去快回,我還等著你回來復命。」
「是。奴婢現在就去。」
這是玉琬第一次來到天帝的寢宮,宮門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門前的廊上還不時有人巡邏。雖然天帝安危確實很重要,可如此嚴密的防哨,總令人感到難安。
「什麼人?」守宮的侍衛大聲喝問。
「奴婢是慈寧宮侍候太後的玉琬,現奉老祖宗之命特來看望陛下,老祖宗與陛下兩人多日不見,老祖宗心里掛念得緊,故派奴婢來問安。」玉琬臉上掛著淺笑,一手將慈寧宮的腰牌遞上。
侍衛拿腰牌翻來覆去反復看了多遍,好半天才放行道︰「嗯,沒錯,是慈寧宮的腰牌,進去吧!不要逗留太久,免得打攪天帝休息。」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盛,一個小小的侍衛何以囂張至此?
前腳剛踏進宮門,就有一個小太監來領路。侍候陛下的人很多,大家靜默無言,步履匆匆。她們見到玉琬並沒有多加打量,即使與她擦肩而過也似未見一般。氣氛真是詭異!
「這位姑姑,您請。陛下就在房里面。」
「謝謝公公!」玉琬道謝入內。
「陛下,你的這子下錯啦!」女人的嬌笑聲傳來。
「那是朕故意讓與愛妃的,朕不故意輸子,且能博得紅顏一笑?」
玉琬的腳步頓了一下,愈加疑惑起來。听聲音,陛下的病似乎已經痊愈。
「你是?」一個老太監手里端著瓜果,見到玉琬問。
「奴婢是奉老祖宗之命來看望陛下的,不知是否方便?」
「哦,你是老祖宗派來的。當然方便,老奴這就去通稟。」
不一會,就听里邊傳來聲音︰「陛下,老祖宗派人來看您了。」
「老祖宗?」
「是的。來人是這麼的。」
「你還愣著干嘛?快讓她進來啊!朕也想知道老祖宗最近怎樣!」接著又听聲音道︰「愛妃,听話,你先回避一下。」
「嗯……不嘛,陛下為何要趕走臣妾?不嘛,臣妾要留在這里。」嗲氣的聲音讓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乖,愛妃听話。你也不想外人知道朕稱病與你享樂吧?」
「哼!」女人的聲音不服,但還是听到腳步聲從旁門離開。
剛才進去的公公出來。「姑娘請,陛下在里邊。」
「謝謝公公。」
玉琬入內,見到穿著寢衣的天帝端坐上位。
「奴婢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老祖宗近來如何?」聲音里透著相思和無奈。
「回陛下,老祖宗最近的精神大不如前,而且……」
「而且怎麼樣?」天帝從座上驚起。
「老祖宗行動不便,不能自理,每天只能在床上度日。」
「是麼?都是朕不孝!朕之不孝啊!」天帝倏地痛哭。
玉琬一時不知所措,對天帝的反應實在莫名,難道沒人告訴過他老祖宗的近況麼?還是……想到門外森嚴的守衛,她似乎想到了什麼不該想的事情。難道?想到那種可能,她不禁打個寒顫。
房間里只有三人,她與陛下,還有那位老宮人。玉琬找個合適的位置,用背對著老宮人,她雙手托著手帕上前,待行至天帝面前時,故意將藏在袖里的玉牌露出半截。
「你?」天帝有些吃驚,顯然是看到了東西,他的神情愈加激動起來。
玉琬忙出言安慰︰「陛下不必擔心,老祖宗早晚會好,您還需保重龍體。免得老祖宗為您擔憂。」
天帝點頭,看玉琬的眼神多了些激賞。他自然明白玉琬話的用意,現在不是激動的時候。
「安,你去沏茶來,朕要好好問問老祖宗的事情,久了大家解渴。」
「是。」那個叫安的太監退下。
「老祖宗瘦了嗎?」天帝問。食指有意無意地敲著坐墊。
玉琬上前,身子剛好擋住他動作的手,接答︰「回陛下,老祖宗是清瘦了些。」
「是嗎?」天帝伏榻痛哭,玉琬又上前勸慰。這次,兩人的身子有了輕微接觸。
安公公沏茶回來,見只有天帝一人紅腫著眼楮發呆,而那宮女早走了。
「陛下。」他小心叫。
「出去!」天帝隨手抓起桌上的棋盤砸下。
「呯呯」幾聲,黑白棋子散落一地,天帝額前的頭發垂落下來,整個人憤怒不堪。
安公公不敢有悖,踉蹌幾步倒行退出。
玉琬緊緊按住袖口,雖然面色如常,可心里卻是翻江蹈海般不安。出了天帝寢宮,她回頭望望外面的戒備,心中不禁替那里邊的人悲哀起來。曾經,他一跺腳便是風雲變色,可如今……
這天,果然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