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多時,崔氏便隨便找了個借口,重新鑽入了那簾幕之中。張易之知道,她或許是需要進去補妝了。
通過方才的一番交談,張易之才知道,這個崔氏正是和自己曾有過一定交集的博陵崔氏的人,她的父親,正是當今的崔氏家主崔善亭。而姜山的身世和他渾家比起來,就差得遠了,不過也算是地方上的大家門庭。
對于崔氏這樣出身的人來說,當眾流淚這種事情,實在是太有失儀態了,難怪她要匆匆消失。
而姜山卻並沒有送客的意思,又和張易之閑聊起來,說的,盡是一些無聊的話題。張易之有些不耐,但想想對方是小月的生父,倒也不好顯得太過不耐煩,只好陪著姜山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閑話。
兩個人的話題從眼前轉到了過去。然後姜山便說起了自己和劉水等幾個捕快結識的經過。原來,他們都是本地的貧民,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那種。姜山失去女兒之後,一心想著積德向善,便暗中出錢資助了他們,然後又幫他們謀得了捕快的差事。也是,這幾個人對姜山也是感恩戴德,水里火里只要姜山吩咐一聲,絕無懈怠。種瓜得瓜之下,姜山也在這如淵似潭的遼山縣衙擁有了自己的一干心月復,並且還把他們變成了生意上的可靠伙伴。
張易之這才算明白方才那幾個人為何如此 嘴,明明自己已經被擒,卻還是容不得別人說姜山的壞話,原來竟還有這一層恩怨在里面。
這麼說來,姜山手下的這些人,非但不是什麼用金錢組織起來的關系網,反而是鐵板一塊了。若是他們能參與剿匪——
張易之正要開口,卻听姜山又喟然說道︰「說起來,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定州了,也不知我大女兒現在怎麼樣了!」
听得此言,張易之心頭猛然一跳,甚至比剛才看見崔氏那張臉的時候,心跳更加厲害。他猛然想起一個問題,崔氏是崔善亭的女兒,而且姜山姓姜,那麼他們的大女兒一定也姓姜,然後又是定州——
那麼,她豈不正是姜小玉嗎?
「大女兒?!」帶著無比的震驚,張易之用干澀的聲音說道。
看著張易之震驚的樣子,姜山卻是會錯了意,笑道︰「不是親生的。當年我們夫婦丟了小月之後,遍尋不見,就想著找一個女孩兒收養一下,一則聊作慰藉,二則也是希望善有善報,上蒼能善待我們的親生女兒。後來,我們夫婦二人一直在箕州這地方為官,就把女兒寄養在了她外祖父家里,然後由她外祖父做主,許給了當地的一戶人家。雖然這之後,女兒特曾經來探望過我們夫婦幾次,不過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我們相聚太少,太對不起她了!」
一番話,張易之心中所想完完全全地得到了證實,可想而知他心中的震驚。他總算是明白了,為何姜小玉從張家跑出來之後,為何不去崔家,反而暈倒在前往箕州的路上。原來,她在這邊還有一雙父母。至于快到箕州,她為何又忽然逃跑,想來是因為一時間心怯,又害怕見到父母的緣故了。
張易之很想告訴姜山,關于他大女兒姜小玉的一些事情。但看著姜山那滿臉緬懷的神色,看著他那嘴角溢出的幸福微笑,張易之又有些不忍心了。憋了許久,他到了嘴邊的話最後還是沒有吐出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有些遲鈍的姜山終于看出了張易之的不耐,終于送客︰「今晚已經很晚了,張少公早些回去歇息吧!」
今晚的事情,實在是太過震撼人心了,這讓張易之腦袋里一直昏沉沉的。同時,他又感覺自己和姜山之間,還有一些重要的問題沒有談到,比如說自己和小月是如何相識的,現在又是什麼關系這一類的。奇怪的是,姜山對這些問題,似乎沒有任何興趣,張易之偶爾提及的時候,他反而會主動岔開話頭。于是,張易之也不好繼續在這些問題上繼續糾纏了。
而讓張易之感覺最為奇怪的是,今晚的談話如果就這樣結束了,小月的未來豈不是還沒有定論?她是繼續在張易之那邊住,還是搬到姜府和父母一起住呢?還有,既然姜山已經找回了女兒,這箕州之地對他來說,自然沒有繼續留戀的意義了,他接下來又打算怎麼做呢?
這些,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都被姜山略了過去。
懷著重重疑惑,張易之在月光的護送之下,回到了自己離姜府並不遠的家。
大門是虛掩著的,張易之一推就進去了。來到自己的院子,張易之感覺出了一點詭異的氣氛。不過,他不奇怪,今晚發生了這麼多令人震驚的事情,氣氛若是移入尋常,反而會不正常,倒是氣氛詭異一些,才越發的正常。
張寶和林秀兩個人還在。正面面相覷地坐在門口的大樹底下。現在他們的表情,十分的詭異,不知的想哭還是想笑。
待得張易之走到了他們面前,兩人才反應過來,各自結結巴巴地向張易之打招呼。
「五——五哥——」
「五郎——」
張易之有些詫異地問道︰「你們怎麼了?」
「我們——」林秀傻傻地說道︰「沒怎麼!」
張易之見他們不想說,也就罷了,反正讓他們在這里守著,他們倒是沒有到處亂走,這就足夠了。當下,他便說道︰「沒有怎麼就好,各自回去歇息吧!」說著,自己轉身,就要往房里走去。
「五哥,等等!」林秀見了,連忙喊道。
張易之轉過頭來,說道︰「讓你們說你們又不說,現在又有什麼廢話了?」
林秀輕輕地說道︰「小月被人帶走了!」
張易之先是略略一呆,隨即猛然反應過來,沖上前來,怒聲說道︰「你說什麼,人被帶走了?那要你們有什麼用?我走的時候說什麼來著,讓你們好好看著,你們兩個大男人,卻保護不住一個女人,還好意思坐在這里嗎?」
林秀和張寶陷入了沉默。好半晌,張寶才低聲地說道︰「來的是一個女人,長得和小月一樣,我們兩個看見了,都忘記了阻攔。然後她徑直進了屋子,我們在外面听見一陣大哭。不久,兩個人就一起走了出來,在好幾個人的簇擁之下走了。我們看著小月完全是自己跟著那女人走的,都不好阻攔——」
听見張寶這樣一解釋,張易之的腦海里「嗡」的一聲,像是炸開了異樣。直到此時,他才算是明白了過來,那女人不是別人,肯定就是崔氏了。方才她找借口離開,並非為了補妝,竟是偷偷地前來,就這樣把小月接走了!
至于後來,姜山為何與自己閑扯,遲遲不肯放自己回來,那是因為他需要通過這樣拖時間,給崔氏留取足夠的時間,好讓她從容地將小月接走。
然後,關于他為何一直不進入正題,對于小月未來等重要問題避而不談,恰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把小月的未來和「張易之」這個名字聯系在一起,他根本就沒有打算讓以後的小月,和張易之之間再有任何的瓜葛。好一招釜底抽薪!
想通了這些關節之後,張易之只感覺渾身一陣虛弱,頭腦發熱,雙腳發軟。隨即,他歪歪斜斜地走上前幾步,一坐倒在大樹底下那張小杌坐上。
林秀見了,不由大吃一驚,連忙關切地問道︰「五哥,你怎麼了?」
張易之擺擺手,道︰「沒事,你們都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