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您真的小看阿硯了,如果您還想在這個家里翻身,恐怕也只能指望他了。」原聖成意味深長地說完便告辭離開,剩下各懷心事,低頭不語的數人。
「阿硯……阿硯,你等呀!」年若若心驚膽顫地在官之硯即將踏上某五星級飯店的台階前,從身後將他攔腰抱住。
「阿硯,我們要有志氣對不對?」
雖然對小丫頭的投懷送抱很愉悅,但在一干站在飯店門前的服務人員和保全面前上演這樣的戲碼讓外人大飽眼福,官之硯還是不大樂意,于是伸手將她拎到前面。
「這里是不是官家的產業?」小丫頭緊張地問。
「是怎樣?不是又怎樣?」
「如果是的話,那就太沒志氣了耶。」她皺著眉頭小聲地說,邊說還邊打量飯店金光閃閃的霓虹招牌。
「放心,這里跟官家沒關系。」官之硯笑一笑,攬著她往上走。
「那我們進去做什麼?」
「吃飯,睡覺。」
「我不要進去!」她嚇得死活不肯動,還小聲提醒道︰「你知不知道這里好貴的!」
金碧輝煌的建築,外觀奢華不說,建築面積也好大,一看就貴得要死,普通人一個月的薪水都不知道夠不夠住一晚上的,何況他們這兩個身無分文的落魄者。
「不要緊,留你下來洗盤子就行了。」他勾唇一笑,半拉半抱著將仍在掙扎的小丫頭帶進飯店,轉過頭對大門邊那幾個看傻了眼的飯店服務人員道︰「我的房間還在嗎?」
「是的,Lorry先生,您專屬總統套房一直為您留著。」飯店里的年輕招待殷勤地朝他鞠了個躬,帶兩人進去。
Lorry先生?專屬的總統套房?年若若一下子停止掙扎,她疑惑地抬起小臉,不解地望著他。
官之硯湊過去,朝她吃驚的唇瓣上親了一口,薄唇貼在她耳邊雅惡地低語︰「這個飯店有我的一些股份,雖然你不用留下來洗盤子,但要乖乖把我伺候好,嗯?」
年若若紅了臉,小手擰了他的腰側一把,嘟嚷一句︰「!」男人終于忍俊不禁地放聲大笑起來。
走進這間名為「皇朝」的飯店,置身其中,才能感覺到里面有多高級,流光溢彩的大堂,典雅敝亮的餐廳,懷舊味十足的酒吧和咖啡廳,寬敝明亮的會議廳,以及被繁花樹樹簇擁的游泳池。
位于飯店最高層的總統套房豪華舒適,空間很大,有著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盡情鳥瞰全市的璀璨夜景。房間里的裝潢和家俱都是仿歐式宮廷的,飾物瓖金帶銀,隨便一件都價值不菲。
躺在巨大的按摩浴白里邊泡澡邊品嘗美酒,還能有什麼比這更享受的?
空氣里有股醉人的芬芳,年若若半趴在潔白的浴白邊,身子浸泡在香噴噴的玫瑰浴里,只露出一張小臉,紅撲撲地染上嬌艷的海棠紅。
彩繪玻璃門從外面推開,穿著浴衣,剛講完電話的官之硯走進來,好笑地屈起長腿蹲在她面前。
雪白的手指倒拎著一只玻璃杯,搖搖欲墜仍不肯放,擱在一旁的小型餐架上有美味的巧克力,松餅和一些新鮮的蔬菜色拉,水晶瓶里還剩大半瓶紅酒,濃郁的香氣從瓶口跑出。
「小笨蛋,喝了多少醉作這樣?」他拿塞蓋將瓶子堵塞,然後伸手親昵地擰擰她的小鼻頭,叫道︰「小醉鬼,醒一醒。」
年若若張了張眸,一臉的茫茫然,看到他,便忍不住咯咯傻笑,「阿硯……;抱我……」
「現在到底是誰伺候誰呢?」他唇角淺揚,俯身把赤果如初生嬰兒的小女人從浴白抱出來,順手抓過柔軟的浴巾,替她擦拭著嬌軀上的水珠。
「阿硯……」半醉的小丫頭嗅到男人熟悉的味道,窩在結實寬厚的懷中,撒嬌般地叫他的名字。
「嗯?」他應了聲,抱起她直接往臥室走。
「我告訴你一件事哦……」濃密的長睫掀起又垂落,花瓣似的小嘴微嘟,嬌音縈縈︰「我從來沒對別人講過的。」
「好,你說。」他將她放到床上,拉過薄毯蓋住,手肘半撐著身子,大掌柔緩地撫著被霧氣打得微濕的秀發。
「我都記不起我媽的樣子了……」她闔起眼,享受著他的撫弄,嘴里斷斷續續地訴說著︰「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出國了,舅舅說也許將來有一天她會回來找我,帶我走……」
「哦?」
「其實,我現在不太怨她了,小時候會比較怪她,別人都有媽媽……我沒有……」
「嗯。」他看著她安靜的睡臉,認真地傾听著,並不多言,手下的動作卻越發纏綿輕柔。
「對了,還有哦,你要記得……在我們鄉下的老房子那里……有一棵大桑樹。」她倦意濃濃地,習慣怕地直往他懷里鑽,磨磨蹭蹭,直到找到一個最適合的位置。
「是嗎?」
「是呀……舅舅以前給我的零花錢,有好多,都被我用鐵盒子裝起來,埋在樹底下了……」她突然睜開眼,水眸兒映著他的俊顏,眼神十分嚴肅,「你不要告訴別人。」
「喔……」他拉長音,輕輕地問︰「為什麼要告訴我這麼重要的事情呢?」
「真是的。」她皺皺眉,彷佛他不該問這麼蠢的話,半是不耐,半是困倦地重新闔了眸,柔夷已繞上他的脖頸,在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才慢騰騰地小聲嘀咕道︰「阿硯……又不是別人。」
官之硯听見了,她說,他不是別人。
「那麼,若若……我是你的什麼人呢?」在她耳畔輕問,他的聲音小到彷佛兩人間的秘密私語,然而回答他的卻是小小的鼾聲。
他抱緊懷中嬌小的身子,臉頰深深地埋進好秀氣的肩窩,只差把她揉進骨血里,這酒醉得零星碎語,竟然也會讓他有落淚的沖動。
幼年時被接回官家的他,其實記不起來母親的模樣了,從兩歲被帶走一直到十五歲那年她去逝,他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她。
「江雅竹」這個名字在早期的電視電影里常出現,那時候芳齡二十,沒有後台,沒有手腕,只靠幾分姿色的江雅竹很不得志,加上被同期的當紅女星打壓得很厲害,很難有出頭天。後來遇上了官天養,明知其有家室,還是一古腦投入呼風喚雨的官家少爺的懷中,並很快為他生了個兒子。
她天真地以為,憑著自己的溫柔可人和母憑子貴,就能將有錢人家的少爺收服得服服貼貼,金錢,地位從此唾手可得。
怎知豪門不是那樣好進的,她要死要活都沒能令官天養離婚,最後連唯一的兒子都夫去了,因為官家老太爺的一句話︰「不是官家明媒正娶的女人,沒有資格撫養官家的孫子。」官天養只能將她做為外室豢養著,卻再也沒能讓她見到兒子一面。
最後,江雅竹這個女人成了豪門的犧牲品,不到四十歲就抑郁而亡,如流星一般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她的存在幾乎多少人知道,就算被知情者曝光出來,也不過是人們茶余飯後的謬謬話題。就算她死了,亦是鑽石豪門門外瓖嵌的一點可有可無的金光,別無價值。
十五歲那年,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恍然大悟的同時,心底一片冰冷。
他懂了,為什麼這個家里的母親從來不抱他,從來不肯多看他一眼,就連打罵也成了奢侈,他得到的,除了漠視,還是漠視。
站在官家大宅的雕花自動鐵門外,年少的他回首遙望庭院幽靜,天邊靄靄停雲,蒙蒙細雨,覺得自己始終不曾融入過這個家族。
他決定走,借著出國留學的機會他離開了官家飛到美國,並且在原聖志的幫助下查到了生母的事情。半年後他偷偷回到台中,找到了母親的墳墓,站在墓前,他望著照片上那張似曾相識的秀麗面孔,哭不出來。
在官家生活了十幾年,他在敵意中,在妒嫉中,在漠視中學到了些什麼?學會了爭斗,學會了警惕,學會了自我保護,就算沒有要去害人,卻比誰都會獨善其身。
童年時代,他和官之荷,原聖成等人同齡,加上表親共有七八人,長輩們都樂于將他拿來比較,無論是功課還是業余學習的各項技能。他們在同一個空間競爭,爭奪,搶奪,不擇手段,目的只有一個,要比其它人高出一籌,要讓老太爺刮目相看,要為不遠的將來鋪上一條前景光明的道路。
在這樣嚴苛的競賽里,一開始他就是常勝者,因此得到了數不清的褒獎和夸贊,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並不特別真心的贊揚泛濫到讓他覺得很無聊。
在得知和官之荷因落敗而被大伯拿皮帶抽得好慘,他突然對這般枯燥乏味的生活產生了某種更為厭倦的情感,以至于他很想去當當失敗者。
于是失敗了,慘敗,毫無理由,一次,兩次,三次,如此這般,他開始品嘗到了除了贊賞之外的百種滋味,明嘲暗諷,譏笑輕視或者假仁假義的示好。而每當這時,父親會氣得怒發沖冠,而二太太他名義上的母親會變得忽然和藹可親起來。
她比任何人都害怕他成為自己兒子的絆腳石,他越優秀,她越擔心;他若挫敗,她便放心。
同樣,同父異母的兄弟們,縱是個個庸碌無為,骨子里也少不了官家人的善妒和算計。
這一切多可笑!血管里明明流著同樣的血液,卻在暗中咬牙切齒,頭破血流,你死我活。如果說,十五歲之前的官之硯是一個碎片,無韻律的在生命的穹蒼中顫抖,那麼十五歲後的他,唯一要攀折的目標,就是那蒼穹,他要掌握自己的命運,甚至要讓其它碎片在他手心里有韻律地轉動。
而官家,無疑是最好的戰場,經過數年的學習,他很快又從美國回到那個戰場,一邊掙等著官家繼承權的最後歸屬,一邊繼續做眾人口中與世無爭的軟弱少爺。
官之鈁丟給他一個小職位要他從頭做,他不聲不響地笑納了;官之荷娶了他在美國交的女朋友,他大大方方地道一聲恭喜了,他以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事會打亂他的步驟,打破他的計劃。
可是……垂眸看看懷中正睡得無憂無慮的小丫頭,小臉上一貫的天真依賴,他竟然會覺得,如果能跟她就這樣在外頭生活下去,再也不用回官家,還真是件不錯的事情。
就怕,二老爺,官天養他親愛的父親不會這樣輕易放過他,他又怎能甘願將自己開拓的戰場卑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