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來到陽台上,何以然了望起夜空。見,當頭的明月,在雲里奔得是那麼的急切,晚風,在身邊吹得又是如此的激烈。何以然任風兒不停地瘋戲自己的頭和衣袖,獵獵地著響,此刻,真覺得自己整個的身心,是多麼的清涼和舒爽。他又放眼遠望,還見夜天下,遠方的幾幢高樓大廈,殘燈點點。還有一,二個霓虹燈仍在閃爍,看去,仿佛有幾只匍伏在夜的黑暗中的大小怪獸,都隱蔽得只露出了它們的眼楮,在朝他眨巴眨巴地窺探著,象在問,何以要一人獨到陽台上來,立于這有點清冷的夜s 之中?
佇立于晚風間,何以然在深思,覺得自己的思緒,竟也乘風翻卷而起,並向夜天飄散而去;心情卻似飛雲,雖在奔赴著,一樣的,哪知何處才是可投宿的家。想想——近來對自己,對高原的種種流言蜚語,及與人相遇間看過來的,迷茫而又急急避開的眼神;想想——剛才餐席上那幾個人力挺中的波詭雲譎,及其今後還會有的艱難與困苦;想想——自己為了事業,內心擁有的滿腔熱血,可是呵……;想想——高原幾次畏首畏尾,自己卻一再硬是堅挺著他,甚至似在逼著他只能持續的情景;再想想——家茵暫別自己也有兩個多月了,還不知道她究竟好不好,真是對她思念不盡,眷戀不止的啊!再想想……。
何以然一人,就這麼佇立于陽台上,放眼投入到茫茫的夜s 里,直感覺到——自己縱有滿月復的話要說,除可對天向地抒懷後,卻不知對何人說好,于是便深感,自己心里既是滿滿實實的,但要去說,又是一片空空蕩蕩的了。
「誰要你們幫我去說情了?!誰要你們在大會上為我責備他們了?!我又沒有請你們這麼做!我寧可被他們罰得傾家蕩產也不要你們來多管這個閑事!老實告訴你們,我現在恨你們!從心里面恨透恨透你們了!!我恨你們已經恨到要發瘋的地步了,你們知不知道?!」
呵!!那天,是為慰問袁紫霞去她家的,她對自己與高原表達的,竟是如此的天怒之恨,此刻,再次回憶起聲淚俱下的那一幕,尤其是,她兒子曉明所說的那幾句話,「你們公司里的人,還告訴媽媽,說,何以然和高原在大會上為媽媽的事叫冤喊屈,還說要幫助媽媽,其實他們是利用媽媽的事,來說明他們是怎麼樣的正確,怎麼樣的有道理,媽媽是被他們的目的利用了。也有人說,是媽媽和何以然狼狽為ji n,串通一氣,互相幫助,互相利用,達到各自的不可告人的目的。」這樣的,叫人怎能不悲涼起來的情景,就是此刻想來,怎還不叫人依然震驚!心寒!哀傷和加倍的痛苦!
「我認為,老田剛才所講的這兩個方面的工作,沒有哪一方面會始終是主導方,是必然永久處在核心位置上的。因為,任何事物的發展總是不平衡的,決不可能總是處在一個水平上的。」
馮登科的這些話,話的本身是並不錯的,但要看是針對什麼事而言。他借很有道理的話來委婉地來反對,否定自己所提的報告,是很可使一般不怎麼明理的人被迷惘,被蠱惑的。用否定之否定的理論來說明問題?那,又是談何容易的事呵!而且,顯然,他還有那些利益相關者在支持他。許多道理都是有心思來決定的,而,利益又是一切心思的根源,由此,單靠雄辯有用麼?而且,把趕超世界先進科技的時間全都要去用在,說清楚怎麼對待甚至必須讓出利益的一番道理上?唉——!
「何部長,我是很不想當什麼總經理的人!算了,創立創新型企業的改革,誰要搞就讓誰去搞,總經理誰要當就讓他去當,我們就退出這個帶來是非難辨的急旋渦。」
何以然耳邊,又響起高原因流言蜚而灰心喪氣,並想退避三舍的話。唔——,高原這個人,知識淵博、見解深刻、品行端正、對人,對事,常常也能通情達理,信守承諾,但,就是意志不堅,沒有大無畏的英雄氣概。當然,人無完人,他能這樣,在人品上也已經是很不錯的了,只是,只是在非常需要他時,他如再要畏縮不前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我多麼想家啊,而且我的心靈感應總弄得我對你很不放心。你每天要保證和我通一次電話,通報家里的一切情況,哪怕是深更半夜,也好叫我安點心……。」這是家茵一早就打來的電話,說來說去,總,不是想家就是在擔憂著什麼事,對她再寬慰也沒用。
「唉!!」尋思這些方方面面的事,何以然連續深深地,深深地嘆著氣,好像,借此一聲嘆,許可釋重負了。
正在沉思默想中的何以然,忽听得屋里傳出一陣的歡呼聲,原來屋里人都已進入了要吃長壽面的階段了。
何以然毫無什麼頗高的興致,只是聞聲相應地朝屋里瞥了一眼,立刻,又投目于茫茫然的夜天里,再低頭想,如何來按一按那難按下去的,翻來覆去的思緒與起起伏伏的心情呵。
「為了什麼大事,要一個人在這里愁眉不展的啊?」
猛听到有人來叫喚,何以然急轉身看︰「喲,沙老,是您老啊,您怎麼也出來啦?」
「哎呀,里面都已經在吃長壽面了,我一看,你位子上空著,問老李,他悄悄說你在這里醒酒呢。」
「是呀,是呀,我就在這里吹吹風,舒舒心。」
「老實說,我看得出,你呀,心事重重的。你不要以為我已經老眼昏花,步履蹣跚,昏昏噩噩的了。其實,主人,也不是不理解你為什麼要站在這里,他只是不來打攪你罷了。」
「沙老,在您老面前,我也實不隱瞞。」何以然剛說了一句又停頓不語了,但在略略躊躇了一下,想了一想後才繼續低沉地說道︰
「沙老,我和高原,真的,我們說的話,做的事都決不是為了與什麼人爭權奪利。話說起來像是在唱高調,但,這是真的,我們只僅僅是,很願為經濟的發展和國家的強大做出一點自己能做的貢獻。可是您老看,我們想有所作為,卻面臨種種嘈嘈切切錯雜彈的弦音……,要知道,在當前的國際市場上,還少有我們能打天下的品牌,因此我們要奮起直追啊。光在這方面,我們已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可是,可是極其寶貴的趕超時間還都要化在這種……,再說,我一年半載後也要退休了,時間實在太緊迫了,心里是急得很,又不知去向如何,您老說怎麼才好呢?」
「我知道,我知道,情況我也很了解,老田和老李,我們三個人是常在一起研究問題的。你和高原要挺住啊!在今天這個充滿人心浮躁,急功近利,都想一夜暴富的社會氛圍里,你們自有一種歷史使命感,你們真是難能可貴的,沙力要向你們好好學習。」
「目前,我感到可悲的是,自己與高原,好像有了人生奮斗的目標和方向,也願意奮發努力,然而又發現,當要投入到這個目標和方向里去時,卻又形成一種十分強烈的彷徨和無奈,這就完全像您剛才吟讀的辛棄疾的詞一個樣。現在,我們真也有一種‘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的心情,一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啊!您說怎麼好呢?沙老啊。」
「何部長,艱難困苦會使你覺得有一點點的喪氣和無奈,但你能否站在這也是一件好事,是可幫助你的角度來看待呢?」
見何以然沒有應答,沙老便繼續道︰
「你一定也听講過‘敵存滅禍,敵去召過’這一說的。是呀,有對立面,竟可因之而避禍,無對立面,卻將因之而遭害的道理,我想,我不作解釋,無疑你也是能明白到其中道理的。一個人,真正的價值,很重要的是在于他能在什麼程度上,和在什麼意義上,把自己從迷惑和彷徨中解救出來,這種解救的結果就是提高,就是進步啊。你說,我這話有沒有道理?」
「說句老實話,當高原彷徨不前時,我也常常跟高原這樣的說。可是在我自己也受到打擊時,心里也好畏難,好矛盾,也會有,想知難而退的一閃念,可是我自己還在做高原的工作,要他堅決堅持住。心里想想真是……。但沙老,您放心,我想我最終還是一定能堅決挺住的!」
……。
屋里許是又有人談說起了什麼趣事和戲言,忽的傳出一片歡笑聲,聲聲洋溢著賓客們的愉悅情懷,而沙老與何以然,一時似乎不知再如何說好,便都默不作聲了。沉默了一會,何以然才輕輕拾起話題來。
「沙老,我想問問,沙力他還在和你吵鬧嗎?他是否已經回來和你仍住在一起了?」
「最近情況要好一點了,他情緒也有所控制,已經住回來了。」這麼說起時,一下子,沙老也顯得心事重重起來,竟也是滿臉的苦澀,世上真是各有各的難處和苦惱。
「那他上一階段為什麼事跟您要吵得這麼厲害?還要搬出去住?!」
「我……,我……,咳!你叫我怎麼說……,怎麼說好呢!」
見沙老因自己這一問,情緒立刻更起了波瀾,為了關心老人家,何以然就安慰道︰
「沙老,有什麼話您就對我說,我也是很關心您的。」
「好,就乘今天的機會,我也不顧我的老臉了!我也老實跟你說了。沙力跟我吵,你知道吵什麼?他硬要我找你談一次,談談怎麼請你幫他恢復與你女兒的戀愛關系。」
何以然一听說,即感到異常驚詫︰「是嗎?!」
「阿呀,因為我不肯,他就用不再回家了來逼我。看到他天天神魂顛倒,痛苦不堪的樣子,我這個做父親的是又氣又心疼的唷。」
「沙老,這個幫忙問題,他自己也跟我談過,要求過的,我也把其中的道理分析給他听過了。當然,他現在還要這樣,我也能理解——人的感情到最深處,甚至無法忍受,無法擺月兌時,理智的力量會顯得一片空白,難以把握。」
「我懂得,感情上的事是由心而出的,硬來是絕對不行的。因此,如果你女兒已有了自己的感情所向,那就算了,你別做什麼工作。假如,你女兒還在選擇之間,可以的話,老何,我說的是可以的話,你不妨,做點暗中撮合的工作好嗎?當然,一點也不要勉強,一點也不要勉強的啊。」沙老言語時竟輕輕地,卻是緊緊地握住了何以然的手,還十分動情地擺動著,以加重體現說此話的切切情意。
「沙老,我看到您老深有舌忝犢之情,我很懂得您。其實,天下父母,哪一個不為兒女思前顧後,甚至是剜心割肉都是可以的。要是我女兒與您兒子換個位子,那麼您剛才說的話,就該是我來對您講了,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樣的,一樣的,我是很懂得的。」何以然說著,還在沙老的手背上連連地輕拍著。
「告訴你這個情況,我心里是極其矛盾的。但不說,又怕萬一真失去了可能出現的機會,為了沙力我也不顧我的這張老臉了,只是千盼萬望你能原諒我的冒昧,我的唐突。」
「沙老,看到您為了沙力,真叫我非常的感動,只是事情究竟會怎麼樣,我實在是無法向您老保證,我……。」何以然眼望著,緊皺起的滿臉深紋和在激風里不停抖動的滿頭白發,尤其是盯著自己看的一雙充滿一種等待的,十分慈祥的眼楮,何以然突然心酸得說不下去了,真不忍再說出會傷了老人家一片慈愛之心的話呵!
「啊呀!你們倆還在這里談話啊,里面要切蛋糕了,快去,快去。」听有人高喊,兩人回頭看,是田池霖站立在較遠處笑著,招著手,在呼喚他們。
見老田站在那里還在等著,沙老朝田池霖一瞬間地注目後,接著再面對何以然說道︰「好,這事就這樣,就這樣。我們進去,我們進去。」說完,他就轉身迎向田池霖走去。
「您先進去,我立刻也來。」何以然說道。
很快,屋里傳出了歌聲︰「祝你生r 快樂!祝你生r 快樂!祝你生r 快樂!祝你生r 快樂!」
昂首察看,月亮已西傾到夜天的一角,風,卻依然吹得衣袖獵獵作響。遠方,閃爍的霓虹燈,還似那窺探的眼楮,在眨巴眨巴著。何以然再望了望夜s 中的晚景,立即轉身,也快步地向屋里投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