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漸涼。
久得不到回應,楚婉兒眼眶泛紅,不死心地再次哭求︰「還請姐姐念在十多年姐妹情分的面上,幫幫婉兒好不好?婉兒定當銘記終生,沒齒難忘……」
楚華容冷厲的容顏絲毫不為所動,對于楚婉兒的痴情,最初的驚異過後,僅剩無謂;對其口中的要求,更是無動于衷。她嘴一扯,不憂反笑道。
「楚婉兒,如果本小姐沒記錯,皇子側妃或妾氏,都需經過正妃點頭才可入門的吧?」
楚婉兒一怔,就听楚華容繼續說道︰「若是陸雨笙知曉你存了這樣的心思,你說,她會怎麼待你?」
楚婉兒愣住,張嘴無言。
「更何況,姐妹情分?」楚華容嗤笑一聲,不顧楚婉兒驟然慘白的面容,不留情面地開誠布公,語氣甚是嘲弄︰「你有臉說,本小姐都沒心思听。」
姐妹情分?
她可沒忘記,前身死的那天,楚婉兒也在場。
她亦沒忘記,她入丞相府的當晚,是楚婉兒在一旁添油加醋。
楚婉兒慘白著臉,羞愧無言。「姐姐,婉兒,婉兒知錯了,還請姐姐……」
絮絮叨叨地道歉,楚婉兒盡心懇求,只那瘦小絕子,早已不看她,幽深的鳳眸若有所思地掃了眼不遠處假山一側的風景。許久,那風景僅是幾番疏影搖曳,無什異樣,楚華容這才收回視線,幾個漫步已至幾米開外。
楚婉兒委屈地抽了抽鼻子,提著紗裙小跑追了幾步。但直至書房近在眼前,依舊趕不上那個從容游走的女子。一時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楚華容被管家莫年領進院落,自己卻只能站在院外吹冷風。
而得知楚華容已歸的楚華揚,亦是第一時間趕到了書房,入眼的便是楚婉兒失魂落魄,呆立門前的一幕。
楚華揚皺了皺眉,卻也沒心思開口關懷,僅是耐心地等在院外。屏息靜听院內動靜,心下決定,若楚相與楚華容產生了沖突,必然沖進去保人出來。
古色古香的書房,濃墨飄香。
謝恩而回的楚相,已然捧著泛黃的古書,端坐入讀。見楚華容進來,他放下書本,穩穩起身。
「容兒……」
看著已然長成曼妙少女的女兒,楚相慈愛地喚了一句,隨即感慨道︰「時光逝者如斯,一眨眼,容兒也長這麼大了。」
慈祥的神情,和藹的語氣,若非知曉他的為人,楚華容真該以為這是一位慈祥的老父,而如今……楚華容嘴一抽,諷刺道︰「不錯,一眨眼,楚相也這麼老了。」
「容兒非要跟爹爹這麼說話?連句爹爹也都不願意叫?」聞言,楚相皺眉不悅,在看到一臉無謂的楚華容時,想起什麼,臉色又緩和下來︰「容兒可是在怪爹爹忽視了你?」
楚華容嘴一扯︰「楚相多想了。」
楚相卻像是未听到,只是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嘆息︰「容兒也要體諒爹爹。爹在朝為官,政務繁多,照顧有所不及,也是情有可原的。」
楚華容嘴一抽,揮斷楚相的柔情攻勢,直截了當到︰「楚相找本小姐,莫不是僅為這幾句懺悔?!」
楚相老臉微僵,隨即更是幾聲嘆息︰「若是容兒有嬌兒或婉兒的一半乖巧,爹爹又何故能忽略你至此……」
楚華容暗罵了幾聲無恥的老狐狸,隨後,略顯病態的紅唇,冰冷啟語︰「楚相若再廢話一句,本小姐絕不奉陪!」
話落,楚華容當真轉身走人,毫不猶豫。
她應聲而來,不過是出于知彼不怠的心思,如今卻只听了一堆廢話。其中郁悶,可想而知。
「楚華容!」楚相氣怒,顧不得面上慈善,直呼其名。
楚華容恍若未聞。幾步踏至門前,素手已踫上門栓……
「爹有事囑咐!」
迫不得已,楚相終是道出了目的。楚華容冷哼一聲︰「早該如此。」
話落,一個旋身,徑自做回八仙桌一邊,靜候下文。
一番冷漠的舉動與言辭,看得楚相愈發氣怒,老臉隱隱氣得發紅,只見他深吸了口氣,竭力壓下心中的不悅,緩緩道明此番真意,聲音愈發冷銳和沉穩。
「成了親,容兒便成了人妻,真的長大了。屆時,切記做好人妻本分,莫要再如此任性。」
「昶王府不是丞相府,由不得你胡來。否則,倘若真出了事,便是爹也無法保你安全無憂。」
楚相敦敦教誨,楚華容嘴一扯,果斷不相信是楚相自己良心發現。
果真,楚相的後文便是︰「昶王賢名遠播,是皇朝閨閣女子仰慕之神。皇上憐愛,忒與爾賜婚。容兒伺候好王爺的飲食起居同時,亦不可忘恩負義。」
楚華容一怔。
這意思是……
似是不覺楚華容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楚相耐著性子,又細細囑咐了一番︰「若是王爺有什麼病痛或者異常的情況,容兒自己無法解決,便告知爹爹,爹爹會幫你的。」
「不僅如此,皇上心善,也會出面幫助……」
楚相如同嫁女的親娘一般,喋喋不休,詮釋了一番慈愛父親的面目,仿佛先前的不悅,僅是鏡花水月。只不若,他愈是如此說,楚華容愈加覺得諷刺無比。原是如此……
權利果真害人。
這只老狐狸原本的狂妄拒婚,如今卻如此感念聖恩。其中心思轉折,再容易猜測不過。
敢于拒婚,不過是因一切未成定局,他能夠倚仗自己的權勢向帝王施壓,爾後找尋下任帝王人選,便可借著扶龍之功倚老賣老,坐享滔天權勢,延續丞相府一門榮耀。
如今,帝王聖旨已下,局勢大定。要麼隨從無緣皇位的昶王,就此退出政治舞台;要麼重新低頭做小,熄了倚老賣老的心思,重歸帝王旗下,唯帝王所用,以保手中權勢。
楚華容抬頭,看了眼年不過四十,卻華發叢生的楚相,扯唇嘲弄一下,為權勢兢兢業業至此,活該他活得如此辛苦。
一番心思電轉,楚華容神色毫無異樣,似是安靜聆听。見此,楚相滿意地點頭,又是幾句的叮囑之後,這才沉聲收尾︰「爹的話,容兒可都記住了?」
楚華容勾唇,「楚相以為如何?」
楚相沉了臉︰「你先前一句都未听進?」
「听了。」楚華容聳肩,「若是楚相說完了,本小姐走了。」
「你!」
楚相氣急失語。只能瞪著眼,看著自己的不孝女當真拉開房門,幾步消失在眼前。一時間,楚相的臉色,黑如他的黑色常服。
出了書房,楚華容臉色瞬間轉冷。很好,她又淪為帝王的棋子,而這一次,她所謂的「爹」也有份參與!
爹?
楚華容哼了一聲。
身在曹營身在漢的人的結局,從來悲慘。而楚相這番精心算計,獻上自己女兒終身的幸福,只為向帝王表示忠誠……
楚華容諷刺一笑,賣女求榮能做到這份上,這楚相也算是奇葩一朵了。
一路冷著臉踏出院落,院外等候的楚華揚立時迎了上來,關心道︰「爹沒對你怎麼樣吧?」
楚華容看了他一眼,自信道︰「放心。」
從來只有她欺負人的份,怎麼可能被人欺負了去?
楚相,還不夠格當她的對手。
一旁的楚婉兒還未走,見楚華容終于出來,紅著眼楮走到她身前,抿唇低聲企盼道︰「姐……姐姐……方才,可有……可有……」
「沒有。」
楚華容嘴一扯,直言道。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替楚婉兒說話做事,而現在……
經歷方才一事,她確信,想讓楚相大發慈悲把人指給四皇子,不說陸雨笙那一關難過,就只論當前,那只該死的老狐狸就不會放人。
思及緣由,楚華容上上下下掃視了眼羸弱柔美的楚婉兒,幽深的鳳眸閃過凜冽的寒意和嘲弄。軒轅禛已是半只腳踏入棺材死人,楚婉兒卻還是一朵水靈靈的嬌花,那只貪戀權勢的老狐狸甘心放人才怪!
楚婉兒臉色一苦,泫然欲泣。楚華容嘴一抽,「本小姐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別再本小姐面前裝柔弱。」
楚婉兒臉色一僵。視線不舍地在書房方向與楚華容之間來回游移,神色萎頓如花謝。
楚華容不再看她一眼,對著楚華揚道了一句︰「跟我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楚華揚點點頭,眉眼清潤。「正好我也有事問容兒……」
兩人並肩而行,逐步遠離,緊隨之消失的,還有那愈發細瑣隱約的交談聲。
晚風淒涼。
楚婉兒緊咬唇畔,羸弱的嬌軀在風中微微顫抖,漂亮的水眸明明滅滅,寬衣廣袖下的素手,更是拳握放松,放松拳握,反反復復,掙扎無比。
求?
或是不求?
若求,爹爹會如何看她?是否會覺得她恬不知恥,竟主動求嫁?是否會對她失望,抑或是憤怒,爾後輕看了她?沒了姐姐幫助,又能有幾多希望?
若不求,四皇子身陷囹圄,回天乏術,皇朝貴女厭棄無比,拒嫁恨嫁廣而有之。這是身為庶女的她,能夠攀上四皇子的絕好機遇,若是錯過,只怕她窮盡一生都無法靠近他……
水眸晦暗如墨。
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楚婉兒並沒有發現,管家莫年已站在門前許久,拿這一雙精銳的眼看著她苦苦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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