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完美,經緯縱橫,可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東西,何況是人心掐算,戰局籌謀,天元處總有死角破綻。(姑娘最愛上的言情八,零,書,屋)舒愨鵡
而戚無邪的軟肋……
呵,屠戮平武城,不單單是對戚無邪蟒山劫糧的事後挑釁,也是捆縛姜檀心的一招先棋。
賭心,誅心
只要她心懷愧疚,心有顧忌,便會停下奔赴京城的腳步,那麼他戚保便有一探無竭的契機。
夜幕伊始,黑煙蔓延,順著北風之勢,一路向京畿蔓延。
時值近夜,離平武城十里外一處傍山靠水的軍營中,將士們三五成坐,已開始支架升火,埋鍋造飯。
穿梭在綽綽人影中,姜檀心一身輕薄戎裝,在軍營中逆風而奔——束在腦後的發絲飛散,沉重的腳步叩擊著心門,粗喘之聲縈斥耳中,伴隨著腦子里嗡嗡的聲響,萬物皆拋,只剩混沌……
「姜檀心!」
葉空從中軍帳內追了出來,環顧四周,已然不見姜檀心的身影,他闔目凝神,任由細散的風鼓噪耳膜,帶來了許多雜亂紛擾的聲音,他只尋自己想要的。
下一刻,他便身形一動,如魅影一般掠過,向著一處殘垣斷坡奔去,一掌扣上姜檀心的肩膀,把人給拽了回來。
「這本不是你的錯,你回去也于事無補!不用說什麼人非你所殺,卻因你而死,打從你決定邁入這九州戰火的那一刻,慈悲善心,自引其疚已與你無關了!」
「這不一樣……」
「這怎麼不一樣?!」他厲聲沉色,按在她肩都的手又緊了緊。
她面色蒼白,眸色恍惚,他暗自沉痛,瞳光霍然。
迎著微涼的夜風,鼻下似乎依稀還能嗅十里外那場舉城之火的味道,尸體腥臭被火焰燒成了焦炭,殺戮被一層灰蒙蒙的黑煙所替代,光影中是無辜者死而不滅的咒怨,它們悉悉索索,無休無止地與風聲相和,飄蕩在無垠的黃沙廓土之上。
輕薄一嘆,沉聲喑啞︰「即便戚保不這麼做,他的幾萬士卒炊米無糧,也不知道多少人要餓死,等京城決戰時,又會有多少人頭落地?照這麼來想,你姜檀心也要為這些人的生死背負愧疚和責任麼?」
「百姓無辜」
「士卒何嘗有罪?」
葉空低嘆一聲,松開了緊按她肩頭的手,闊步上前,與她並肩而立俯視腳下奔流的涇川之水,等沉默蔓延,空余風聲呼號後,他才緩緩開口︰
「當年鮮卑人打入關時能有多少兵卒,游馬彎刀,邊殺邊搶,吃食皆是漢米,趟河攻城皆是降兵,一場場仗打下來,就是漢人自相殘殺,誰比誰無辜?誰比誰可憐?現在,到了推翻鮮卑政權的時候,還是走了老路,真正的鮮卑蠻人,現在都還呆在京畿里架鷹遛鳥,優哉游哉呢」
「……」
姜檀心沉默不語,只是緊握的雙拳松開了一道指縫,由著風隙鑽入,帶走手心濕黏的汗漬。
「好了,走吧,軍馬已經耽擱了一陣了,本算計平武是最後一城,可你算漏了他的心狠手辣,今夏有旱,平武城這一片收成並不好,家少有糧米,所以戚保雖然屠城搶糧,但余糧並不多,杯水車薪,只夠緩燃眉之急罷了」
葉空頓了頓繼續道︰「所以,你我要趁著隴西援糧趕到之時,先引他進京!這個時辰也該是時候出發了。」
眺望奔騰的何川,姜檀心心思困頓。
她的本意只為小五平安,卻不知為何一步步走上了另一種征途,像是有人早就為她預設的命途道路,她即便不願,甚至從未想過會如此,卻偏偏身不由己的一腳踏上,且頭也不回的倔強往前。♀
半邊妝臉,鴉睫低垂,姜檀心長抒一口氣,別過了空散無神的視線,喉頭梗塞著一塊棉絮,飽滿著涌泄的情緒,幾乎要漫上舌尖︰
「回去吧,我們出發」
「好!」
葉空釋懷淺笑,拍了怕她的肩頭,率先跳下了斷坡,腳邊的泥沙震動,揚起一陣飄揚的沙。
他抬手撢了撢衣袖,擋開撲上臉的塵土,剝開有些混沌的視線,他看見馮釧扭動著肥碩的身軀,向這邊一步三顫的跑來。
「師傅?你怎麼了?」
姜檀心疑惑一睇,從斷坡上跳了下來,一把扶住了粗喘不止的馮釧。
「快……快,小五不見了,快去找!」
驚詫抬眸,姜檀心實在不解,追問道︰「軍營戒備,小五的行蹤從未暴露,怎麼會不見了呢?」
雙手撐在膝蓋上,馮釧猛地喘上幾口氣,撐著自個兒的肥腰支起了身,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斷斷續續道︰「每人抓他,是他自己跑了!檀心,戚無邪來了!」
一語激起千層浪,如隕石落隍池,姜檀心瞬間愣在原地。
她杏眸圓睜,扶在馮釧胳膊上的指尖驟然縮緊,惹得他一聲痛呼︰
「哎喲,疼,哎……我說別愣著了,當初跑的時候也沒準備瞞過他,現在又是奪城又是募兵,幾乎一路打到了京城,他不可能不曉得,再過半天路程就到京畿外了,他若再不來關心你的死活,他就不是戚無邪了,放任縱寵也得有個限度不是!」
皓齒輕叩唇瓣,眼瞼低垂,羽睫投下一片陰影,恰好擋住了她眸中的目色點滄。
誰說不是,讓她一路領兵征伐,以戚保的名義殺至京城大門外,也是他的容忍和信任,不單單以保護為名,將她死死護在身後,不準沾一絲血腥之氣,也不僅僅以愛之名,困頓自由,禁錮思想……
這一份信任,是他戚無邪最溺的寵。
可時值今日,真正站在了京城門外,感受著決戰紫禁巔的陰鷙氣息,她只覺肩頭的膽子越來越重,沉甸甸的像半壁江山。
她偷不得一點閑懶,走不了一點錯路,一懶便是突如其來的劫營夜襲,一錯便是平武的「借糧屠戮」
進退維谷,心驚膽戰,她甚至沒有想過太多,沒有想過真正和東方憲兵戎相見的場面,沒有想過曾經殺伐果斷的晨陽門外,今時今日又會有怎樣一番血水洗禮!
曾近,她只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依偎某人身旁,可如今,她要自行左右這千軍萬馬,伏尸遍地的戰局,她看似堅韌的心在微微顫抖,幾乎下一刻,便要喊出那一個人的名字來。
「他……在哪里?」
輕聲輕問,細弱蚊吟掩蓋了她聲線的顫抖,這麼多日子的晝夜交替,她深埋心坎的紅豆相思無處排解,它讓一份歉疚深埋,直至突然他的出現,厚厚的塵封裂縫游走,思念躍然而出……
原來,她可以這般想念他。
馮釧感懷在心,從小將這個小丫頭養大,她的幾番心思,他又如何不知,淡然道︰
「只來了不久,這會兒應該還在營地里,那時小五一听說他來了扭頭就跑,我這肥墩墩的身子哪里比得上他,等我出了帳外,小五早就跑沒了影」
「馮公公你先別著急,軍營守衛森嚴,想必督公也是憑著虎符令牌才進地營地,這批將士雖然是新募的,但檀心存有一分私心,日常軍令,虎牌令信皆與土司衙門無異,所以也算是葉家自己的兵馬。小五身份特殊,想必還在營地中,怕是躲起來了,我派人仔細找找就好」
言罷,葉空向姜檀心點了點頭,小跑著往兵營而去。
嘆氣一聲,歇了這麼一會兒,馮釧也總算是回過了氣,罵了一聲「不省心的東西」拉上姜檀心,一塊兒跟著葉空的腳步往回走去。
一路上,葉空去打點巡邏士卒尋找小五,馮釧則拉著姜檀心往中軍帳闊步而去,嘴里絮絮叨叨念了點什麼,除了嗦之語,大約還存著幾分嘲笑——
且瞧你現在認慫的模樣,當初給人灌湯時,還深怕放不倒似的猛加劑量,這會兒秋後算賬,你也曉得畏懼害怕?
眉間已攢小山丘,姜檀心薄唇緊抿,被馮釧一路拖著進了中軍帳中。
帳簾撩開,迎面一股熱氣,還有一絲細不可聞的熟悉冷香,姜檀心垂著眸,暗嘆一聲,她已做好了面對那張姿容綽約的無儔臉龐時,卻听見師傅口中發出了聲「咦」的聲音。
疑惑抬首,順著馮釧的視線環顧四周,只見帳中空蕩蕩的,只影全無,哪里有戚無邪的影子?
「方才
還在那喝茶的,這會兒怎麼就不見人了?」
馮釧納罕,他伸手一指,點了點將軍案上那一盞細膩小巧的青瓷杯,疑惑不解。
上前一步,走到將軍案邊。
姜檀心只掃過一眼,便知這只杯子卻是戚無邪隨身攜帶之物,他早養成了當年萬人簇擁,金碗玉器的生活。
如今雖沒了當時的條件,沒了二十人抬的大方轎,沒了背躬跪地的人桌,沒了金碗玉筷,蜀繡錦緞,可起碼的雅致生活他一件都不少,這套他國朝貢的官窯青釉瓷茶具,便是他如影隨形的物什之一。
這個證明他確實來過,且也能說明,突然有了急事,要他連半盞茶都沒喝完,就要匆匆離開。
抬手捻起茶杯,茶香沁脾,茶溫依然,婆娑著釉滑的杯壁,感受他指月復上的紋路,姜檀心緩緩擱下茶杯,淡然一笑道︰
「走吧,怕是去找小五了,出去看看」
情本牽連,意本纏綿,可此刻的姜檀心並不知道,她這一放,便又是一場相思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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