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妻,本座跪了 068 閻王駕到,誰敢懷孕

作者 ︰ 糖元炖肉

離恨天,情花孽海。

有人一襲白衫羅裙,靜靜立在情花池畔,她的心口一絲一縷的絞痛,她的嘴角充溢著越來越多的鮮血。

後退是求生的本能,可她不能後退,更不會後退,她已經放棄了自己這條猶如螻蟻般的性命,只想為小紫掙得一個自由。

抬眸望去,情花池血色迷眼,習冰心中苦笑︰如果親吻這邪毒嗜血的花兒,可以超度深陷情泥的靈魂,她願意,且毫不猶豫!

抬起寒光逼眼的匕首,她在自己的手腕上劃下了一刀又一刀的傷口,鮮血如注,漸匯成一道血流,滴滴不絕的墜入血池之中,濺在了情花的花瓣之上。

她已心如死灰,血極盡干涸,這份湮滅的情愫,情花又如何肯食?

它們花瓣低垂,花睫萎靡,耷拉著,躲避著,似乎是那苦澀的血流掀起了一陣疾風,將她們盡數吹了偃了腰睫,幾乎要將花身埋入這黏稠的血水之中。

戚無邪冷眼旁觀,他一襲猩紅寬袖長袍,手骨蒼白,拿捏著紫檀佛珠,將憐憫慈悲和刻骨輕蔑發揮到了極致。

「夠了,死在外面,別弄髒本座的情花池。」

他涼薄的聲音輕輕拋擲,凝固了周遭冰涼的氣息,涼風滯澀,令女子手腕上的血也干涸了三分。

「當日敬獻,血色殷紅,情愫純粹,督公心念之物卻永不可再得,那份敬獻之血並非紫予斐的心頭所獻。」

開門見山,習冰任由腕上之血點點下落,砸在地上,濺起象征生命消逝的血花。

戚無邪眸色一深,並未言語,他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涼薄的瞳孔里是一望無際的地淵黑潭,它汲取她僵持著的三分勇氣,眸中的一分決絕,還有她面色上隱忍的惶恐畏懼。

他望穿了她的心,卻不給予絲毫的回饋。

黑而無物,猜不透,模不準,眾生對他的畏懼,從不是因為他有多血腥殘暴,多寡義無情,而是因為沒人知道他的心,他的想法——猜度,才是恐懼之源。

習冰心下有些慌張,她讀不出這個修羅閻王點滴心思,他的姿容舉世無雙,似乎這樣才配的上他寡情無人可猜的心思,因為極端所以眾生仰望!

習冰強忍著後退的沖動,她雖然堅韌,可也不過浮生一粟,嘴唇無聲翕動兩聲,便不由自己違著心意的啟開了口︰「你已知道是姜……」

「姜」字一出,她立即看見戚無邪瞳孔一縮,她心下猛地「咯 」一聲,徹底尋回了理智。

可當她再瞅見戚無邪眼神的時候,就明白事情已經無挽回,只能暗恨自己如此蠢笨——在這尊活閻王面前,再深藏的心思也會被攪亂成了一團漿糊!

他不知,他明明什麼都不知道,恐怕……那姜譚新也是自己騙自己,可恨她竟做了這樁感情的棲身之橋?

她慌張的水眸圓睜,懊悔從腰際攀上了脊背,嫌棄一片冰涼入骨的寒意,不妨腳跟後挪,踉蹌著退了一小步,可便是這麼一小步,在戚無邪心里已經驗證了某件事。

只見他霍然上前,如鬼魅一般出現逼近了她,妖冶詭異的瞳孔離著她的只有一寸,她隱約覺著鼻尖幾乎踫在了一起!

唇上是一股幽然決絕的冷香,這樣的距離根本不及曖昧之說,她只覺鋪天蓋地的恐懼迎面而來,他的瞳孔冰涼空洞,似是要吞噬她全部的生命之息。

戚無邪薄唇輕啟,一點一絲的溫度蔓延于她面頰之上,但沒有驅逐原本涼意,暖氣過後,是更為刻骨的寒,他獰笑著緩聲道︰

「是你傷了她……?」

習冰連承認的機會都沒有,她的指節已被一點點的折斷,就像平日里松快關節時發出的那種「咯咯,咯咯」的聲兒,似是奇松平常,只是錐心疼痛。

十指連心,這樣的懲罰不會流血,緩慢且溫柔,卻遠比凌遲剜肉更為煎熬,令人更期盼死亡的解月兌。

「喔……折完了,接下來……是肋骨。」

兩根修長的手指攀上了她的腰身,戚無邪不緊不慢的一點一點游走而上,他指尖落下之處,俱是她骨頭碎裂的聲音,十二對肋骨,一排皆碎——斷裂的刺骨毫無停歇的侵襲了內髒肺部,連呼吸都變成了一種折磨……

習冰幾欲昏厥,可他不許,他不讓,戚無邪要她保持清醒,心甘情願的獻出那個名字,那個令他覺得由衷歡欣的名字。

癱軟在地上,她的身體微微弓著,成了一個屈辱怪異的姿勢,骨刺在她的身體里橫行,那是戚無邪賜予的一具新的骨架,一具將器官擠壓零碎的妖魔之骨。

痛楚蔓延,痛不欲生!

她想死,立刻馬上,從未如此期盼過死亡的到來,她寧肯魂飛魄散,永不入輪回,也不願再滯留陽世!受這般折磨!

末了,後背的脊椎也被擰斷,她癱著,只有交差橫行的刺骨勉強支撐著腦袋,喉頭是嘎嘎沙啞之音,為求一死,她拼著所有的力氣吶喊,這聲怪異如鬼,駭人入骨︰

「姜檀新,他是姜檀新!他愛上了你……他愛你……是他……」

破音拖得很長,在一片寂靜聲中,突兀刺戾,她的眼楮慢慢開始濁色泛濫,這一句話,儼然耗盡了她所有心頭力的積蓄,風吹燭滅,已是瀕死之人。

紅袍揚起,氣勢如狂,艷色決絕在他身後騰起,情花肆虐,情意猖獗,戚無邪眸色霍然,嘴角邊是一抹無法抑制的笑意。

他驚嘆,他終于明白了她看似脆弱的縴體柔腸里,冰肌玉骨中,藏了一個令自己都騙過不依不饒的心。

情花孽海初相逢,魂牽夢繞就此系。他的歡欣由心而起,由心而溢。一滴鮮血,一場情動,為了一個奸佞狂妄的無根閹人,她義無反顧的焚燒寂寂的紅塵之心,拋離塵世**,受盡世俗指責,也絕不讓他獨自在黃土隴中孤獨而眠……

她欲涉入地淵,救不了他,那就陪著他。

可惜,這一份真情饋贈,他知道得這麼遲……遲到要借了他人之口,借著情花妖冶。為何不當面言及?為何有情,又要逃離他的身邊?

相思不請自來,瞬間將心腸顛覆,戚無邪徐步走出了離恨天,他輕聲道︰「太簇,準備輦輿,本座要進宮。」

太簇一直躬身侍立在門外,他能听見里頭習冰姑娘撕心裂肺的痛喊之聲,還有最後那一句竭心竭力的判定之言。他知道,她原以為能用這一個名字為籌,換取妹妹的一場自由,可末了最後,真正在閻王面,它連一個痛快的解月兌都得不到。

他心中暗嘆一聲,頷首道︰「是,屬下這就去準備……哦,對了,這是崇雲昌票號送來的信件,請主上垂覽。」

戚無邪喃喃念了一句︰「崇—雲—昌?」復而想起什麼,抬手撕開了火漆,抽出其中兩張交疊的生宣紙,抖開第一張,上書都密密麻麻的卑謙之語,芻蕘之言,蠅頭小字都是規規矩矩的內閣體,想來崇雲昌為了寫這信,還特地尋了一支好筆頭。

戚無邪冷笑一聲,大致一掃,無非是有個小屁孩拿著他的票據去淮州分號支取了兩百兩紋銀,事有可疑,特此書信核實,並附上當日兌銀之人所掉的藥方一張,看是不是東廠有人借生病由頭,盜竊了票據。

生病?她病了?

將信函丟給太簇,他自顧自抖開底下的那張皺巴巴的藥方,其上清秀字跡入眼熟悉,卻為姜檀心親筆所書,果真是病了……她身上沒有錢了?怎麼為了抓藥對銀淪落至斯,還讓小五去票號,夷則又是他派去吃干飯的麼?

戚無邪月復中疑惑,脾氣不佳,微微皺起眉頭,一並將藥方甩給了太簇,冷聲道︰「照著抓足份,本座要下淮州。」

太簇懵懵懂懂的接過,只那麼一眼,險些嚇出尿來,口不擇言道︰「檀心姑娘吃保胎藥做什麼?主、主上……您、您們?這……也不對啊……」

言罷,又覺得自己說錯了,擺明了有至戚無邪于綠油油菜田的嫌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戚無邪驚訝轉頭,風輕雲淡的口吻此刻也不頂用了,他有些干澀的開口︰「保胎?」

「哈哈,這個,這個屬下看錯也是有可能,或者,或者檀心姑娘幫別人抓的也有可能啊,唉……主上……」

太簇口舌無措,手忙腳亂,懷里的藥方悠悠飄下,落在戚無邪的腳邊。

他身散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涼薄氣息,氣息如狂,似乎下一刻便會風卷而起,帶起令人窒息的瀕死恐懼,他踏著沉重的步子,一腳踩在了藥方之上。

太簇向來熟識他的脾氣,可這一次也只敢遠遠的跟著,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四處 散寒意傷了個遍體無辜。

戚無邪紅袍張揚,青絲逆風張舞,薄唇獰笑不減。

陰錯陽差,張冠李戴,天意要逼他出手,即使他叛逆願違天意,可卻不想違了自己的心,保胎,他看看誰敢。淮州,他去定了!

禁宮,議政殿內。

兩本賬冊由馮釧呈上了龍案,拓跋烈疾首蹙額,一頁一頁翻看得極為認真,不少他心中暗熟的人名陳列于上,令他怒火慍色,一拳頭砸在了案上!

本以為戴偉剛一代廉潔清吏,卻不想他竟比那些明目張膽貪墨瀆職的官兒更加無恥。虛偽小人,衣冠禽獸!在他治下,看似廉潔官風,絲毫沒有酬酢周旋的奢靡風氣,實則暗度陳倉,官商勾結,更有賣官蠰爵,實受賄銀的損害國基之舉。

馮釧憂心姜檀心和小五的處境,听東方說起來,這丫頭還病著,好壞不知,幸好還有個東廠的小子護著,否則拼著老骨頭不要,他就親自租船下淮州,用錢砸也要將小徒兒砸出來。

「陛下……戴大人一向借鑒清廉,宵旰憂勤,整個江南皆有口碑,清官難容于世,或許有奸佞小人偽造證物,誣陷與他……」

一個朝廷里,總有那麼幾個不懂揣摩上意,只為著自個兒腰包操心的榆木腦袋。說話的這個官兒乃是戴偉剛在朝廷里的線人,上傳聖意,下承美言,慣了的愛好。可他畢竟只是局外之人,也未曾見過這賬簿內容,當下陳一番生澀的維護之言,只會讓拓跋烈愈加憎恨。

馮釧一听這不知道好歹的話,又掃見了拓跋烈的臉色,他擅作主張尖聲呵斥︰

「混賬,證物在堂,赫赫罪狀,罄竹難書,爾等一同黨人,竟無知至此?姜公公是聖上秘密派往江南的坐探,你說的奸佞小人,可是指他?」

拓跋烈氣得胡須顫抖,他龍袖一揮,不甚厭煩︰「滾出去……滾出去!待寡人收拾了江南那批食祿禽獸,京城寡人也要好好拔一拔根!」

那官兒嚇得屁滾尿流,冷汗直冒,他額頭磕地,肚腸悔成了青色。腿肚子發軟,只得爬出了議政大殿。

拓跋烈托手扶額,原想著沒有一絲線索,光派欽差大臣大張旗鼓的下江南查案,只能是水過地皮濕,面子上好看,查不出什麼玩意。卻沒想到檀心此處,竟能掏出這樣一份證物,江南兩淮官員多有涉及,法不責眾,真要一個個清算,這大批缺位吏部一時難以銓選不說,朝綱重創,人人自危,定是一場災劫。

他為帝皇,再過凶狠,且也殺不盡一省官員。再者兩淮乃稅賦重地,一亂,動搖國本,那才是他憂心忡忡的地方。

「陛下……姜公公還在江南等您的旨意呢,是嚴刑肅清,以正臣綱;還是懷柔勸導,殺雞儆猴?此番矛盾激化,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姜公公孤身一人,又沒有陛下為其正名,本就強龍不壓地頭蛇,您可要早些做決定,奴才恐怕……」

「東廠提督太監戚無邪門外候見……」唱報的小太監尖聲高揚,打斷了馮釧的下面的話,他不由抬起眼,看著不等傳召,便大搖大擺進了殿內的戚無邪,眼皮子一跳。

「臣……參見……」

拓跋烈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他最恨戚無邪行禮,好好一個禮能叫他玩出百個花樣來。撢袍斂襟,聲音拖沓,還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等戚無邪行一個禮,就夠他說好幾句話的功夫了。

所以,每當戚無邪拿捏著一副行禮的空架子,拓跋烈皆會爽快得免了他的禮數,叫他有話快說。

在行禮方面,戚無邪沒有偏執,拓跋烈一揮手,他便直起了身子。

「陛下,臣存在崇雲昌的票據遭竊,臣欲下一趟淮州調查,往陛下恩準。」

拓跋烈本是心情陰郁,聞了這茬不由好笑,他哈了一聲,瞅了一眼站在身側的馮釧,笑意道︰「哪個毛賊膽子滔天,竟來東廠竊你戚無邪的東西?怕是鄉野農夫,不曾听過東廠督公的威名。」

「竊賊是誰,臣也想弄清楚。」

戚無邪嘴角一抹邪魅笑意,涼薄之氣縈與口齒之間,輕而緩得念出這句話,一絲俏皮的暖意深藏其中,誰,他心知,故情起。

馮釧也心中敞亮,那票據一定是檀心拿去兌的,于是他配起戚無邪的戲——戚無邪想去淮州,他也自然高興,如此想著,更是拼命迎合道︰

「哈哈,此賊實在太過猖狂!估計還是得了近水樓台的便利,不由督公你惱怒,欲親往擒拿。」

拓跋烈正為著兩淮鹽稅吏飭憂著神,戚無邪還來這麼一出捉賊記,本想立即打發了他……等一等,方才他說要去哪里?

淮州?

無論是否巧合,戚無邪的念頭給了拓跋烈一個法子。

歷來朝廷無法出面解決的事,都是交予東廠斡旋。正刀子反耙子,甭管他怎麼揮就,壞事罪名皆有戚無邪擔著。況且他手段素來狠絕,膽怯的官兒怕他甚過怕朝廷緝捕,興許,放他去淮州坐鎮,是個左右制衡的好主意。

他與檀心既以成對食夫妻,此番下淮州照料也免不了,似乎種種考量,他都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想到末了,拓跋烈不自然的咳了一聲,不緊不慢的開口道︰

「無邪既食朝廷俸祿,擅離職守實屬不該,遭竊該有官府追捕,何有親往之說。只是寡人在淮州尚有難解之局,你若能悉心任事,協助姜檀心將淮州鹽稅案破了,去也無妨……」

戚無邪眼皮子沒抬一下,聞言只是一聲涼薄輕笑,他頷了頷首道︰「魑魅魍魎,臣從不放在心上。」

拓跋烈點了點,魑魅魍魎,好,戚無邪自有人頌人世閻王之稱,閻王收鬼,理所應當︰「好,寡人明發諭旨,庭寄江南道府,欽命你為南巡欽差,執皇命令箭徹查淮州官員瀆職一案,限時三月,期間進程巨細上報,勿有遺漏。」

傾了傾身,戚無邪領下了皇命,他不著痕跡掃了馮釧一眼,徑自離開了議政殿。

這一眼,冷風鑽骨,馮釧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抖巴抖巴硬生生憋出了一個響屁,他臉一黑,忙扭著肥碩的身體跪了下來︰「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奴才御前失儀,奴才……」

「好了!你先下去吧,好好安置送來證物的人,寡人事後再賞。」

本不知戚無邪這一眼含義為何,乍一听皇上提起了東方那個混小子,馮釧不知怎地,心里就有隱隱的預感——戚無邪那剜肉刮骨的一眼,莫不是沖著東方來的?

京城落地砸坑,敲定了委派欽差的人選,這事兒小道傳得比廷寄更快,一個晚上,便飄過了淮河,來到了戴偉剛等人的耳朵里。

听聞欽差是戚無邪,江南炸開了鍋……

膽小的涉案縣官,將官印奉在衙門大堂,然後收拾家當,老婆孩子一大車的跑了。稍微有點理智的,知道跑也跑不過東廠緝補的官兒,集體手牽著手,一塊兒痛苦著,三跪九叩的爬上了山中寺廟,將貪瀆來的金銀全捐作了香火錢,跟菩薩又是哭又是嚎,只求能在閻王手里保住一條小命!

徐晉介本就是個慫包軟蛋,連假裝清廉私下貪瀆的辦法,也是從戴偉剛那照搬照抄的學來的,他甚至連戚無邪的名字都念不順溜,這特娘的火燒,一听東廠活閻王要來收拾他了,一時想不開,用褲腰帶上了房梁,還好發現的早,讓他老婆給救了下來。

戴偉剛也慌,只不過他背後有人頂著,一日三餐照著祖宗伺候著,希望這位手段謀略皆甚于他老爹的馬公子,能指明一條苟延殘喘的活路。

月色清輝,明月一輪高照,他靠在水榭長亭里,轉動著手里的玉扳指,多年從戎的將軍氣度,讓他脊背很直,腳步很重,背影巍峨沉靜,過隙的風吹不動他鬢邊的一絲碎發。

「馬公子……這麼晚了還不歇麼?」

戴偉剛隱情的捧著一碗**糖梗粥道後院尋他,借機也想問問他的打算。

馬淵獻立身不同,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冷笑一聲︰「你慌了?」

跳過毫無必要的寒暄,他一句話直擊戴偉剛心窩,刨出了他心中的煩心事,戴偉剛放下了粥碗,繞道了他的跟前,愁眉不展,連日陰郁讓他憔悴衰老,眼角熬得通紅︰

「馬公子,老夫與你父親相識一場,多年承蒙馬相蔭蔽福澤,才有這一省巡撫的位置,這一把老骨頭可是為了馬家熬的。馬相雖然去了,可皇上畢竟是看中馬家的,還有公子您,還有太子妃啊!」

嘆了咽口水,戴偉剛再接再厲︰「皇上自私綿薄,太子年輕不懂事,可東宮之位無虞,聖上萬年之後,太子妃重用外戚,且又是水漲船高的權柄門庭吶。此番您就給老夫指一條明路,這,這戚無邪,可怎麼對付啊?」

馬淵獻冷冷掃了他一眼,轉著扳指的手垂了下,他不緊不慢道︰「戚無邪,你們道他人間閻王,手段狠絕……可畢竟是血肉鑄身,也是一顆寂寂凡心,人無完人,他戚無邪也有自己的弱點。」

「弱點!」戴偉剛睜大了眼,似乎听見十分驚訝的事。

「呵,從前沒有,不代表現在沒有。當日帝君山生死局,他義無反顧赴了酉蘇的情邀,即便心里再加厭惡,他還是去了,這不像他往日做派,一切出人意料的改變,才是他真正的弱點。」

戴偉剛听得雲里霧里,一句不明白,不過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弄明白了,他只求一個答案,迫切的追問道︰「戚無邪怕什麼?」

「一個女人。」

馬淵獻顯然不想多談,他袍袖一甩,徑自轉了個身,背向皎潔月光,一抹冰冷的笑意暈開嘴角,正氣十足的五官不然一絲邪氣,比起戚無邪,他仿佛是陽世里的正道,而另一個只是陰間邪氣十足的妖魔魑魅。

自古邪不壓正,這是馬淵獻的自以為。

他抬起了手,點了點眉心,沉吟後方道︰「我記得,鹽幫的繼任大典是不是快到了?」

話鋒轉得太過,戴偉剛一時間還沒意識,醒過悶兒後忙不迭的點頭︰「是,鹽幫那個老不死總算是踹腿西去了,他底下三個徒弟,各領一堂,為了這幫主之位廝殺的是一片腥風血雨,究竟花落誰家,到現在也沒拼出個明白答案。」

「你的賭籌是誰?」

戴偉綱尷尬一笑,卻也不能不認賬,鹽幫素來以仁義忠君為本,世世代代為國走船運鹽,才有了現在的局面,老幫主七老八十,脾氣倔得很,運河淤堵,不少鹽商花兩三倍的價格請鹽幫走販私鹽,老頭子寧願一幫都餓著肚子,也絕不走一船私鹽。

可上頭的梁畢竟是老了,壓不住下頭竄起來的賺錢心思,三個徒弟各有主張,老大張狂,聚集著一幫心月復,只想全面接盤,自己管自己的創出一番天地,讓鹽幫不單單只是搬運的力氣奴隸;老二心思詭詐,與鹽商勾結,一心想要謀取私利;老三嬉鬧不成正形,難堪大任,雖然是老頭子的嫡親兒子,可實力上遠不如兩個師兄來得雄厚。

鹽幫大清洗,來日當家做主的是誰,涉局的都想分一杯羹,站隊投錢,勢不可少。

戴偉剛干笑兩聲,答得模凌兩可︰「公子心思,還猜不出我的賭注麼?怎麼,這鹽幫同戚無邪又有什麼關系?」

馬淵獻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紙,他兩手一夾,挪到了戴偉剛的面前︰「上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備齊,我保你性命無虞,烏紗俱在。」

戴偉剛一听,兩眼放光,他興奮的接過,借著月光湊近了一看,這一看將他嚇得夠嗆,這、這……他抬起驚恐的眼楮望向馬淵獻,咕咚咽下了一口唾沫。

清一色走舸鳴鑼開道,後頭樓船旌旗招展,精飾豪華,戚無邪的船一如既往的騷包,他的排場更是派頭十足,堪比帝制。

水天一線,船帆點點,浪高三尺,波濤起伏,戚無邪所在的艅艎乘風破浪,破開的浪花如千朵萬朵的白蓮花直向遠方蔓去……

一襲紅袍屹立船殼板上,戚無邪背手與後,青絲張狂,兩岸青山綠樹,敗花不綴,遠處即使淮州碼頭,他居高眺望,可見碼頭迎跪百官多如牛毛,浪花逐浪,映著萬點金光,映入深色的眼眸之中。

船隊靠岸,跪迎的官員被這排場嚇傻了眼。

本以為戚無邪奉為上差,至多孤身一人來到淮州,掄起東廠暗衛雖然身手狠辣,卻無法以一敵百,他至少是沒有兵的……卻沒想到戚無邪此番帶了一支水軍艦隊而來!

走舸開道,艨艟隨後,樓船上盡是手握鋼槍的兵丁,滯後的艅艎威儀無雙,帶著氣勢洶洶的霸氣,震懾了在場所有官員的心,這次……恐怕是真的要完蛋了!

士卒一列列下了船,分列碼頭堤岸的兩邊,將跪在地上的官兒包了個嚴實,不少膽小的已開始瑟瑟發抖,舉著馬蹄袖不斷擦著額頭上的冷汗。

艅艎靠岸,厚實的踏板咚得一聲砸在了碼頭的泥地上,撲騰起一陣灰石,官員屏息低垂著頭,由戴偉剛為首跪在了最前面。

戴偉剛一直低著頭,不敢抬起來,直至眼簾中出現了一雙赤玉履靴,暗繡著齜牙裂目,張牙舞爪的麒麟之獸,他咽了口唾沫,不著痕跡的縮了縮脖子。

「戴……巡撫」

輕飄飄的聲音從腦袋上傳來,涼薄入骨。戴偉剛口齒不清,連聲應下︰「是、是,見過上差,見過督公,見、見過鎮國侯……下官率領江南府道縣官員跪迎上差蒞臨,一共六十八人,兩人未到,請上差大人垂訓示下!」

「呵,這里只有本座一個人,戴大人這一口一個的,是在喊誰?」

「下官……下官……」

戴偉剛好歹也縱橫官場十數載,說不得圓滑通竅,狡詐如狐,總是也是經歷過些風浪的,即便是拓跋烈御駕親至,他也有應對的吉祥話,無奈對著這人間閻王爺,說什麼錯什麼,不說什麼少什麼,總之在他面前,把自己當成一個笑話,那就對了!

冷笑一聲,戚無邪骨手一抬,屈著指節敲了敲戴偉剛的頂戴,不大不小的篤篤之聲,听著叫人心口發涼。

敲罷,他不執一言,甩了袖袍徑自走了。

戴偉剛一愣怔,這是什麼意思?可是頂戴不保的意思?

便在這是,河上一陣冷風吹來,恰好繞過他的脖頸,鑽進了他後領子里,這種感覺無異于讓刀架在了脖子上!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腿軟得更站不起來了。

淮州知府徐晉介一湊頭,忙不迭爬身起來,一把攙著他站起,也是懼色滿目,膽戰心驚︰「戚無邪怎麼帶了兵來?可是聖上的意思,要拿我等了?」

「噓,你倒是小聲一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看看他的風聲!」

「哎,自從當了這淮州知府,我就沒過個一天安穩日子!」

「滿手摟銀子,腳底就得踩著刀尖子,沒這個膽子,趁早滾蛋,走,隨我去駐蹕行宮。」

徐晉介嚇了一跳︰「行宮,戚、戚無邪要住哪兒?」

「呵,他僭越儀制的事兒還少麼,當年御史們合力參他,多數的罪狀就是僭越,人皇上不介意,我等還說什麼,照著最好的伺候吧!走走走,快跟上!」

巡撫提著官袍下擺小跑去追戚無邪的腳步,剩下的小嘍們面面相覷,晃兒回神,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一陣風的追在戚無邪的後頭跑,大部隊浩浩蕩蕩的到了上差駐蹕的行宮。

直至行宮外,太簇出面,攔住了戴偉剛的腳步,正色道︰「撫台大人且慢,督公有言,淮州官吏一律不接見,酒宴飯局都也推了,哦,督公還有東西從京城帶了,說贈予各位大人,權作見面之儀。」

這下輪到戴偉剛受寵若驚了,本想著戚無邪可能不受賄賂之禮,卻沒想到他還帶來了禮物?

太簇話音剛落,一列戈什哈抱著一堆東西跑了出來,他們手一撒,鐵當當的東西嘩啦啦掉了一地,官員們探頭一看,險些嚇掉了魂兒——

什麼夾棍腦匝,烙鐵、一封書、鼠彈箏,攔馬棍,各式各樣的刑具,五花八門。刑具上頭還不乏有干涸成塊的血漬,甚至還沾有碎肉殘皮在其上,一陣子臭烘烘的味道撲面襲來。

太簇將官員的表情收入眼下︰「眾位大人可喜歡?不必客氣,更無須言謝,一人挑一樣回去吧。」

「這、這,望督公大人高抬貴手啊,我等都是聖人道理里讀出來的書生進士,哪里,哪里撿得起這樣的東西啊!開恩吶,開恩!」

眾官兒帶著哭應和聲一片。

太簇冷笑一聲,後道︰「督公還留有一話,將整個淮州城的大夫找來,藥鋪的掌櫃亦可,用大夫換這些刑具,各位大人好生思量吧!」

要大夫?督公這是染上惡疾了?

管它娘個球!反正別讓他們看見那惡心的玩意,把家里的小妾帶來獻出來也絕無二話!眾人點頭哈腰,個頂個著急慌忙往外頭沖去,匆匆上轎去大街上請大夫,生怕腳程落了下風,叫別人搶了先!

戚無邪到了淮州的第一天,便是一城的雞飛狗跳。甭管什麼知名大夫,致仕退休的老太醫,還是走街串巷賣藥的赤腳「仙兒」,就連賣狗皮膏藥的也都讓人抓了去。好大陣仗的一伙人被留在了行宮,好吃好住的養著,只為一件事︰

回憶是否一個診脈有喜的女子,或者是買保胎藥的孩子……

眾人連番叫苦,這算啥子回事啊!

戚無邪到淮州的消息,姜檀心方才知曉,不等她找上行宮去,又有人送來了小五的消息。

初五是鹽幫改選幫主的即位大典,按著祖宗定下的禮法,需要酬祭河神,往年只是敬獻活豬活羊,卻沒想到今年換成了活人。

理由很簡單,因為運河淤堵,桃花汛泛濫,這是河神之怒,據說鹽幫找了一個通神的巫覡卜算過一卦,需要童男一名,以命相祭方可安撫河神,讓運河通暢,淮水安瀾。

不用多想,這名男童即是小五。

姜檀心深知其中有鬼,卻不知是否是戴偉剛的主意,如果他的勢力已經蔓延鹽幫,那姜檀心想力挽狂瀾怕是十分困難的。

不過無論如何,這鹽幫她是去定了。

東方憲的證物想必是帶到龍案了,但拓跋烈會派戚無邪為欽差,還是大出她的所料,好在戚無邪「威名」在外,由他正面牽制戴偉剛他們,她便有喘息的余地挪到敵人後頭去捅刀,前後夾擊,才是退敵之策。

掏出周身所有銀兩,姜檀心托付夷則去金店趕制了一尊鍍金的龍頭銅塑,用一塊布蒙著,她決定單槍匹馬,去鹽幫大堂趟門子。

所謂趟門子,就是外行人想走鹽幫的門路,需要過得門檻。

依照鹽幫的幫規,並不是有錢的商人便可租用鹽幫的船,還得要足了「三憑」︰憑人緣,憑面子,憑聲望。所以,大部分鹽商都是一個帶一個,有人介紹過得門檻,姜檀心假扮鹽商要混進鹽幫,必定需要自己挺過這個坎子。

問她憑什麼,憑這臉蛋,這口才,還有這尊鍍金龍頭。

提步邁了幾級石梯,到了鹽幫趟門子的門臉茶館,門口站著兩個赤著胳膊,手挽大刀的硬漢,肌肉橫稜稜的一條條,十分凶神惡煞,見姜檀心清秀打扮,也不口軟︰「干什麼的!」

姜檀心捧了個手,笑意迎人︰「兩位老大好,淮水借風,特來品茶。」

這是行里的話,兩硬漢冷冷笑了一聲︰「可有迎風大帆?」

搖了搖頭,姜檀心笑道︰「並未,雖孤舟小船,但也有長風破浪之時。」

搖了搖頭,大漢道︰「進去吧,春風寒風,小公子自行受著,趟門子不過,怕是下場不好。」

「多謝提醒,在下定會當心的!」

頷首邁進茶館之中,上下兩閣,幾方八仙桌,圍邊兒坐的都是赤著胳膊的漢子。他們脖纏白巾,肩膀紅通通的,有些甚至退了一層又一層的皮。見那手臂上更是滿布青筋,活月兌像是一條條突起的蚯蚓,想必是天長日久扛鹽袋給扛出來的。

姜檀心挪著警惕小心的步,待走上了堂下,見鹽幫祖宗牌位立與堂前,她二話不說,跪下便磕了個頭,遂即站了起來尋了一處座位斂袍落座。

她目不斜視,可知道周遭多少雙眼楮冷冷的瞧著她,那些漢子藏身在廊柱之下,拐牆之側,總之她要一步踏錯,可能就會招來禍事。

她坦然的翻開茶盤里的小蓋鐘,將茶蓋倒立在桌面上,又將茶杯倒扣與茶盞之上,如此看來倒想一只小小的瓷船,末了,她又從筷子筒里拔出兩只筷子,小心翼翼的擺上了倒覆的茶杯底座。

她這一番動作結束,自有跑堂的提著一只長嘴茶壺小步而來,那人笑似生風,問到︰「老板哪里人士?」

「江寧鹽商,來淮州討碗飯吃,大風大浪,小舟無依,特來借風。」

「可有揚帆可有舵手?」跑堂又迅速問道。

姜檀心搖了搖頭︰「未有。」

跑堂伸手拿掉了她放在杯底上筷子道︰「老板抱歉了,鹽幫近日傳位在即,不走無帆之船。」

他話音方落,原本坐在位上大漢蹭蹭蹭,機會全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他們各個扎撒著,瞪著惡狠狠的目光,一瞬不動的看著將姜檀心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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