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風渙散了次第燃起的薄盞燭火,又因正是晌午時景,這室內並不顯暗沉。卻滋生一種憑空而出的宿命感。
金黃色的鸞鳳儒裙之後的小華蓋萎在青磚地表,武後勾一勾唇,不動聲色的綻了一個漣漪般的薄笑︰「你叫什麼名字?」目光隔開錯落的光影,直落在來俊臣的面目之間,依舊是如素穩沉的口氣,不怒自威、不動自貴。
「母親……他,是兒臣在感業寺里的朋友。」太平一直都揪著一顆心,忙不迭啟口囁嚅,順勢輕輕扯動了下武後的衣角。心里頭著實擔心這一向威嚴的母親會對俊臣怎般嚴懲治罪,言語徐徐的又趕忙補上一句,「他溜進宮是為了見我!」事到如今,也顧念不得諸多其它,免不了就急急的全盤托出罷了。完備後,方覺芙蓉俏面上起了一股子灼熱潮紅。
面著女兒如此情態,母女連心,武後倏然間便已經略猜出了那麼三四分來!但心照不宣,也只是簡單的沉澱了一下雙目。
就在這一默的當口里,忽听有衣袂摩擦地表的「簌簌」之聲。順著聲息錯目去看,見是跪落在武後面前的來俊臣移步掀袍,就此風流倜儻的一跪拜︰「來俊臣參見武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並著珠落玉盤、翡翠崩裂般清脆悅神的一嗓子,泠泠的韻致間這聲色又不失沉穩。俊臣鎮定自若,不加慌亂,儒雅有度的朝拜于了武後近前。
這般舉動令武後並著太平下意識起了一驚!
總覺這個如此俊美的人兒做不出這般主動的行事,眼下這彪悍的干練又使他變得好像一頭華美的豹子,帶著攝人心魄的、嗜血攝魂般的蠱惑。萎地一瞬,帶起一片香屑粉塵。
「來俊臣……」這個名字緩一氤氳,軟粘的唇角便燦然有一朵白蓮綻放,「人如其名,果然是俊!」玩味的句子,存乎著武後的真心嘉許。她身子沒有動,目光于他展展的身段上下清泉流水樣梭巡了一圈,仿佛是在欣賞一幅絕妙的風景畫。
太平看在眼里只是緊張,在母親不曾發話做出最終那個裁決之前,她始終都不能夠真正的放下這心。
卻是時,武後一頓,跟著緩了語氣、但仍是閑散不減︰「既然是公主的好友,那麼從今日起,你便往官場之中謀一職務吧!」啟口落聲,隨心隨意,如此輕描淡寫。
太平下意識吁了口長氣!
而俊臣素性機謹,他的心里未嘗不緊張,其實亦是提著一顆心吊著一個膽的!只是他的面目並著他的皮相從來都善于隱藏心事。
甫聞武後落了這一言語,心念一動間,他慌忙低頭斂瞼、伸展雙臂于地表之上匍匐又是一拜︰「臣,謝太後聖恩!」再啟口時,已經在這潛移默化間無比順勢的換了「臣」的自稱。
這般起于細微處的機敏,不曾逃過武後一雙英銳的眼楮。她不動聲色的一斂眸子,心里已然有了數。
而這個時候太平已經完全緩過了神兒,抿了朱唇緩緩靜心,算是暗暗平復了這若許吊著的氣,姣好的面目流露一種因禍得福的喜悅。
因禍得福,委實是因禍得福。但此時此刻這是福還是禍,一切一切其實都還言之尚早……
謝恩之後俊臣抬目,天光晃曳間,他瞧見太平那副局促中隱見釋然的女兒模樣,心頭莫名便是一舒。
于此同時太平下意識側首注目,便心有靈犀般的剛好與俊臣這一道目光打了直對,見他淺笑如微風,那好看的雙目間起了一抹攝人心魄的顧盼流雲。
心念一恍,紅雲不由上頰之余,她下意識的收了神色,順著穿堂迂回、撩撩撥撥的這風勢,莞爾微微,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