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些時候,薛紹也不知道自己對她是否有著真情意,不知道這般的體貼呵護、溫存蜜語是否為的只是一夕間的安好無恙?不知道,通通都不知道……薛紹不明白,也誠然沒有時間去一條一條的思索明白。
但其實吧,他都已經娶了她、做了駙馬都尉,那這一切又當真還重要麼?
心猛地抽了一下,狠狠的。太平在這一瞬間陡然意識到了薛紹的如是隱忍。
薛紹怕著武後。不,普天之下沒有一人不怕武後!同時,他們也都在怕著太平公主,怕著武後最疼愛的、捧在掌心央處的小女兒……薛紹亦如是。
殘陽暈染間,太平心中忽就變得有些空虛、有些彷徨。她突然開始不明白,甚至懷疑薛紹表哥自成婚後一直以來對自己的呵護、愛惜,究竟是不是迫于母親武後的壓力?
她細細的忖度,卻又不敢去認真的推敲,但又誠然不知道自己真正害怕著的那個答案究竟是什麼!
這份忽起的心境很是作弄,輾轉百結的一齊堆疊在了一處,反倒梳理不清究竟是些怎樣的感情。漸漸便只剩下一些很淡漠的、哀婉著的隱隱悲涼。
太平嘆了一口氣,心中腦中只覺時而堵塞的幾乎窒息、時而又虧空的沒著沒落的很!終究也只能是這緩緩一口長氣氤氳,沒有言語,也不知面上浮了怎樣的表情出來。
夫妻是緣,兒女是債;天有常數,人有人倫。無論如何,嫁給薛紹這是既定的事實,命盤里頭天定的事情,是劫是緣也都是逃不過的,倒不如莫要去問是劫是緣,莫要去想太多。順其自然的走,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天幕落霞金燦的華光簌簌的篩進了月白疏袍袖口里。庭院清幽,一派溶溶中,李旦只身孤絕獨立,不動不聲的仰頭對天,默然欣賞這一場自然造化間鋪陳出的最瑰麗華美的、太陽的葬禮。
日升日落、晝夜輪轉,時光就這樣一日日的挨過去。這漫長又短暫的一生賦予了我們一切,也在這同時潛移默化的帶走著我們的一切。無論過程怎樣,結果終歸都是落得個兩手空空的離開這個世界,亙古不變的唯有眼前這日落日出、雲生雲散的大規律。
殊途同歸,沒什麼好糾結的!故而他這心境從來平和。
忽地有一陣細碎的足步聲自耳畔響起,心中微動,李旦轉臉過來,入目來人的同時淺淺勾了一絲微笑︰「你來了。」不是發問,只在陳述。對著迎面碎步過來的上官婉兒。
這笑容很親切,又是這樣平和處溫暖暗露的字句,「你來了」、「回來了」、「到家了」;此情此景不像其它,倒誠然一個出門遠行的親人猝于黃昏歸家樣的怡然溫馨。
微有一怔,婉兒極快的調整了一下心頭微涌的思緒,緋唇遂起了一個漣漪,她軟語柔聲︰「是。我奉武太後的旨意,天氣悶熱,特賜皇上一些解暑的玫瑰露。」一語漸落後,她順勢回了回身,便有宮娥忙不迭趕步迎上,便見她蔥根般的手指自那桃木撐盤里捧出紅荊木錦盒。慢慢打開,混合著玫瑰、艾草芬香的清然氣息便輾轉在周圍。裊裊的,好似在眼前躍出一支翩然盈動的胡旋舞。
李旦看上去心情很不錯,漫不經心的讓侍從將玫瑰露收好,挑眉玩味,面著婉兒突忽便是這樣一句話︰「為什麼你總是不苟言笑,這般肅穆的?」
說話時婉兒已將其余諸人盡數退下,入暮的庭院便只剩下她與旦兩個人。
就著身畔明滅的落日剪影裊裊升起,上官婉兒抬了下眸子,口吻簡單平淡︰「心已死。」只這三個字做了答復。
李旦不免要意趣愈濃了!他眉心一個疏朗,忽又輕輕笑言且嘆︰「你的心沒死!」
「我的心死沒死我自己知道!」如是逼仄,婉兒猝一抬眸,將他那話緊緊的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