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方才李旦這話在婉兒听來,是否是造次了。可這一次,李旦明顯不管不顧、也隱有些不依不饒︰「若你的心死了,又為什麼會如此匠心獨運的將左額上的傷疤點成紅梅妝?」聲息漸漸不加停頓,是一口氣吐出來的。
一來一去,兩個人都回的極快,不給對方留下紋絲毫厘喘息的機會!又因了這般的語態與句調,到底顯得一轍的逼仄。
這樣的執著與這樣的不依不饒,在李旦這里從來鮮見︰「呵手試梅妝……」他玄袖一擺、雙手負後,迎著肆起的天風而微微的閉上了眼楮,忽就起了一些己自滄桑的意味。
他的心潮從沒有一日如眼下這般波瀾四起,他原本平靜而出塵的心智再一次成功的被她所擾亂了原本的安詳。這感情積聚在心口,似是陣痛、又似乎一個簡單的「痛」字而決計不能涵蓋。錯綜復雜、輾轉百結,委實難以說的清楚!
默然的空檔里,上官婉兒抬手緊了緊領口薄紗,內心並未生就出絲毫的漣漪,自顧自垂目淡吟︰「正是因為心死了,所以才能夠做到不在乎自己這張臉的,持著一個玩味的態度從容修飾。」她的聲息平和寡味,就此微停後又道,「若心沒有死,面對毀容的事實,我早便該哀頑感傷不能自持、哭得死去活來了!又端得有閑情逸致來點什麼紅梅妝!」臨了一嘆,同時抬眸顧向忽又安靜下來的李旦。
這雙目里邊兒分明就是一泓化不開的春水,只是這春水在不知不覺間被覆蓋上一層稀薄的寒霜,目光觸及的同時便一下就被這凜冽的寒氣給刺灼出由眼及心的疼。這般直白的抵觸,本不該是這樣一個年景的女子所擁有的。
「那不是心死,是超月兌。」旦淺淺道。
是在對婉兒麼?還是自己呢……是的,超月兌。
歷事久了,看得多了,想開了、明了了、自在了……便掙出來了、得大智慧了,便從容了、便超月兌了。
婉兒立身不動,任流蘇碎發在料峭的晚風中被撩撥四起︰「如此,便也沒的什麼心死不死的了吧!」帶著許多釋然的一句話,面凝寒冰、吐口寡味依舊。
夜露初生,帶的衣襟袖擺間被浸染了幾許稀薄的涼意,殿檐之下懸著的宮燈忽閃撲朔,那光影倏然幻滅、倏然又明亮起來,把這肆夜烘托出如許的神秘。
「是啊!」旦嘆了口徐氣,做了一個長長的吐納,「本來無一物,又哪里存在什麼心死心活。」
本來,無一物……
這話像是在對上官婉兒說的,又像是在對他自己。亦或許是在與婉兒的閑聊中,不小心便順著情景推己及人、又推人及己的陷入了深思中。
氣氛頓然又一次落回到了寡味的沉默里,其實這樣的沉默也是美好的,因為縱然二人不語不言,但那一懷莫名的默契一直都在心坎兒里氤氳天成。
婉兒側目抬首,對那暗沉色的天幕投了目光過去,疏朗的星子將這一派暗色玄青點染出溶溶淺淺的光澤,雖這光影微弱,但你不能忽略它自身的一份閃耀。又即便是閃耀,放于這一大片無邊無際的廣袤天幕中,也瞬間就覺的十分的蒼茫而渺小……一顆顆的,顆顆都是不死不甘的、近于執念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