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俊臣的不理會,這通發泄使隆基看上去多少有些自顧自的樣子,又似乎一個遺世獨處的孤絕的隱者。但其實俊臣在听,兩人彼此都知道。
暗夜的酒肆廂房,似乎從來都很適合追思往事。這般的思悠悠、恨悠悠,就著半盞如水清涼、晃曳不定的夜光,合著繚繞酒氣,隆基借勢將那心中苦悶淋灕酣暢的做了個吐露發泄!
款款間起心動念,他將自己竟日竟日以來熬骨熬心,不足與外人道、也不得排遣的那萬般自責終于醉意朦朧的抒發出來……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是脆弱的,特別是在經久的寂寞與糾葛之中這脆弱會顯得尤其明顯,會一點一點蠶食了心曲、驅馳了這心智的使人迅速老去……在承受之重所再承受不下去的時候,便需要以酒澆愁、尋一人靜靜聆听自己傾訴。
俊臣眯起狹長的鳳眼,隨著三郎將他封閉緊鎖了若許年的那道心門緩緩打開,豁然懂得原是在隆基當年世事不諳、一個拂袖舉手的不經意間,便已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為日後闖下的禍端種下了因果……
論道起來,還得追溯到近十年前。那時李隆基七歲。
那是一個春和景明的時節,沐染著天光暖風,人也變得輕快若許。太初宮紫宸殿前正在有條不紊的舉行著一場恢宏威儀、聲波浩蕩且肅穆神聖的祭祀儀式。
已記不清是為什麼所舉行的儀式了,畢竟那時的三郎還不到七歲的樣子,且這些也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這場祭祀的出席者都是些李唐宗親、與武氏宗親等貴冑血統之人。
身為李唐皇室宗親,李隆基亦在受邀之列。
他原還對什麼都不大懂得,那個時候李顯還是皇帝,而李隆基也還不曾被送到感業寺。當時的情景在他腦海里記的尤其深刻……他記得自己闊步款行,這一路順著御道旁的阡陌宮道過去之後,可巧便撞見了是時的金吾將軍武懿宗。
那武懿宗正騁著跋扈之態,大聲的訓斥著一個不知道犯了什麼過錯的侍從護衛。
那時的李三郎還只是一個尚算單純的孩子,他的喜惡大抵都會寫在臉上。他原本就對于武家人仗著武後而大肆弄權的行為很看不慣,此刻正好撞見這武姓的將軍氣焰囂張的教訓人,心里猛地一下起了抹極不舒服的焰火!
他將胯下駿馬猛地一勒,人卻也不跳下,就這麼騎在馬上昂首對那武懿宗怒目而視,月兌口就是一聲威風凜凜的斷喝︰「這里是我李家的朝堂,干你何事?竟敢如此訓斥我騎士護衛!」那般的英姿颯爽呵!小小的稚童挑起兩道濃濃的英眉,人雖小而那股氣勢已然出落自成,直作弄的武懿宗看著這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孩子目瞪口呆、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然後呢?」俊臣且听且忖度著,心思兜轉間好似明白了隆基的心結在哪里,但轉念又覺的其實沒有必要,因為如果說自那之後又過了若許年後,劉皇後、竇德妃的死是因了隆基當時對武懿宗的一句話,這未免太過于牽強!
「然後我父親笑著將我抱下馬背,與當時的皇伯伯打了個戲謔……便在武太後面前把這一幕哄了過去。」隆基的聲息帶著幾分不勝酒力的渾濁,還有依稀忽而漫在喉嚨的哽咽,听得出他時今舊事重提也仍然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