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夜紅樓 第七十一章 無心因果又新結

作者 ︰

行在冗長而繁華的長街上,入眼著如織的人流、盛世的繁華,太平忽覺心中空茫。

抬手將脖頸間的毛絨長立領裹緊了一把,卻還是難以感覺到有絲絲暖意沁入心房。那是因為,她想念那個人了,來俊臣……

當開始想念一個人的時候,熾熱的想念,而他卻不能夠在你身邊,你一回眸間的視野無法將那牽引愛意的身影含及,那麼這想念越熾熱、盛世越繁華、人叢越歡喜,你便越是寂寞的,曠古的寂寞的。

有日子沒有見到來俊臣了,自從那天晚上他們發生爭執之後。

她的心中會有想念,這想念從來就沒有停止過,甚至有那麼些時候,這樣的想念令她身心灼灼、不能抑制!

她想要去找他,哪怕不要這大唐公主的威儀與所謂的驕傲,她只要找到他……

是否早便應該對你說出我的心願?讓你明白披著這樣一張高貴美艷的皮囊之下我內心那點兒卑微渺小的、最真實的情絲心曲?

唯心所願、唯心只求的並不是被萬人所敬慕、被萬人所艷羨;我只願成為你身邊紅袖添香的溫柔女人,以一個普通女人的一生來填充我心底里這小小的幸福,可望而不可及、更看不到可達時日的,小小的,微茫、卻不屈的幸福!

即便貴為大唐的公主又怎樣?陷入權勢的漩渦與心計的囹圄從來就不是我的本願,但這是我所不能避免的與生俱來、遁逃不出的天命欽定呵!

太平心念又是一緊!緣份易逝,就在不經意的時候……她忽然有了一個決定,她要趁著與俊臣之間那段風橫雨狂、恩孽難分的情緣還沒有徹底消匿、再也尋不到的時候,去抓住他,至少她要看見他,現在就要看見他!

她與薛紹這段婚姻實在是錯,大婚之後的她從來沒有真正的快樂過。這一時千種委屈並著繁思一起涌上來,似乎只有看到來俊臣的時候她才是真正快樂的、她才真正的活了過來……。

面著眼前蓮步逶迤、曲身一禮笑顏蓮燦的緋衣女子,太平不免忽然就有了些許恍如隔世的錯覺。

她騁著心緒風風火火一路來了來府正院,原是心心念念的要找俊臣的。但是俊臣沒有出現,而是這樣一位女子立在她面前對她行禮、將她迎入府去。

這女子雲鬢花貌、容色淑麗,依稀是在哪里見過……太平下意識蹙了眉彎忖度起來,霍然想起這女子該是王四小姐王虞素!

她免不得心潮又起,可真是恍如隔世,這才幾天不見的,原本還是陌路相遇的王家小姐,眼下便已站在她面前儼然一副當家主母的模樣了!

這樣想著,又令太平心中一哂,小脾氣惱不得就上了來,唇兮噙了一道淺淺的玩味︰「呵,不過消得了才幾日沒見的。」那雙善睞的眸子在虞素身上流轉審視了一番,即而微錯開了面靨,狀似輕描淡寫,「來你個俊臣,你倒嬌妻美眷湊化了溫香玉抱滿懷了!」徐徐一嗲,唇齒間帶出一陣清脆的銀鈴巧笑。

這笑聲錚地一下撥過虞素的心弦,忽令她心神一緊!

即便眼前這位光彩照人的公主看起來不像存有惡意,但公主的語調里分明攙著兩分譏誚、三四調侃。這樣的神色、聲息、並著身份,只會令人覺的不祥,因為無從揣摩她的真實喜惡。

但聰穎識人如虞素,有一點還是可以確定的,就是眼下的太平公主並沒有生氣,甚至連醋意都沒有。這委實違和。

或許是不值當?

是啊,真的不值當,對于情人身邊圍繞有哪些女人,太平根本不會放在心上過多在意。本來便是無所謂的,只要那個人的心依舊還在她自己這里,其余一切根本就是何其多余!這樣想著,太平很快便又釋懷了。

一來二去間,虞素對太平那層心思似乎也有些忖度明白,她勾了花唇恭謙柔順︰「公主殿下大駕而至,可是……來找大人的?」她沒有掩飾,也不必掩飾。對于太平公主與來俊臣之間這段心照不宣的暗愫,神都坊間早便流轉的近于人盡皆知,即而又變成了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虞素也就直來直去,沒有顧及太多。

太平頷了頷首,見這位王四小姐禮儀有度、容顏端秀,便是俊臣新「娶」了進門做夫人也尚算是合心意!

至于是如何「娶」來的,太平心里也如明鏡般的清楚。並非是在他的身上刻意多花心思,只是來俊臣去了段府那事兒的動靜那麼大,真真是想不知道都難的很呢!

「夫人客氣,有勞支會聲兒。」汀口淺動,太平側了側面眸,亦是一個柳煙般淡淡的笑。才言出口,心念忽又一動,「不必了!」她不願在這個時候見來俊臣,畢竟當著人家夫人的面兒,她不願刻意擺出公主的架子去給誰添堵,「還得有勞夫人轉達于來大人,要他日落之後往興寧坊小亭子去一趟。」她是這麼想的,時今俊臣畢竟娶妻,自是大不可與往日相提並論。一些話在府里面說也不大方便,倒不如約他出去也是一樣。

虞素才要行往內院去喚俊臣,又見公主在這當口將她打斷。她便沒敢遲疑,自是垂首應下。

太平亦不多話,就著早春微暖的東風轉身離開。

虞素曲身行了一禮,望著太平那抹嬈麗而不失端和大氣的身影越走越遠、一路出了府苑正門口,方轉身往回走。

那個女人,她可真是幸福……心念忽動,虞素這樣想著。再反觀起自己的身世,她又實覺淒楚辛酸!

但轉瞬之間,忽有一抹別樣的念頭在她心里腦里起的電光火石,這是一種與她平日素性背道而馳的念頭!這念頭有些負罪︰「為什麼那位公主她怎麼說、我就一定要怎麼做呢!」腦海里清晰的映出這一句話。虞素豁然一震,連她自己也被這個驟起的念頭嚇了一跳!

不過這一嚇並沒有阻止那蒸騰的心念繼續崛起,反倒憋著一股勁兒般鬧的愈發洶洶咄咄、肆意而不可壓制了!

「論理來說太平公主她是君、我是臣,她說什麼我便一定要去履行,這道理沒有錯。但同樣論一個‘理’字,無論她的身份地位高我多少,無論她有著怎樣盛貴不可攀附的一種地位,左台御史中丞來俊臣的妻子、最正統的嫡妻也都還是我王虞素不是她李令月!」

心念潮席,虞素起了千千糾葛,她在關乎陽光與陰暗之間搖擺反復、遲遲不能拿定一個主意。

她自然不希望來俊臣去見太平公主,沒有一個女人希望自己的丈夫去幽會另外一個女人……即便她曾經是段簡的妻子,但現在她是來俊臣的夫人,她不僅無法阻止丈夫與公主之間的曖昧繾綣、還要做這為二人傳話的勾當,這實在令她心覺恥辱!令她那名門望族的血統、身份並著蒙羞!

便在虞素且行且思,漸漸失了心志、迷了情態之時,身子猝地一鈍,豁然與剛剛行到院子里散步的來俊臣撞了滿懷。

她猛一激靈!

又是這一撞入懷,分明重演了當日月下長街、他們兩個人一場初相逢的情景……

俊臣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心頭一動。頷首去看虞素,見她著了淡藍並著天青鳶尾花的儒裙,外披卻是件如火燦紅的鮮艷斗篷,高高綰起的發髻間有流蘇垂額,蓬松的烏發只簡約的于發尾處用一根紅綾打了蝴蝶結扎束。

她似是困睡才起的緣故,眉眼有些惺忪,但這樣一素一艷的裝束撞在眼里委實惹眼,讓人覺的她身上流轉著一種隱于暗處的不屈的鮮活,好似帶著勃勃不覺的生機一般,明媚又靜好,莫名便心生歡喜!

也對,她本就是一個正值妙齡的嬈麗女子,有著微挑的柳眉、迷離的杏眼,姣好的面靨與太平公主分明是兩種各盡妙處的靈韻和氣質,但並不曾遜色、甚至亦不相上下……看著看著,俊臣不由就回想起了那次的初遇,其間細節已經記不很清楚,但當時的感覺就像那輪當時的明月一樣深深烙印、雋永成畫!

依稀是記得的,他對她,似乎有過一瞬間的心動。

虞素就這樣被俊臣抱在懷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正心虛的緣故,她有些發愣。

良久的僵持之後,俊臣回過了神,笑著放開了王虞素。卻又猝然一下,一股熟稔非常的燻香氣息撲面而來、闖入鼻腔。那好像是……

「剛才誰來過?」俊臣皺了皺眉順口一句,問的也並不確定。

「嗯?」虞素下意識打了個遲疑,啟口未曾接這話茬,「大人還未用膳吧!」這時那搖擺的心念終于有了一個決斷,她決定就當太平公主從來不曾來過。

俊臣也沒多想,轉了心思點了點頭。

許是為了掩飾心里的那些負罪,虞素的熱情顯得有些不同往昔︰「可怎麼的,夫君竟比宰相都忙不曾?不茶不飯的,都至這地步了?」這一聲「夫君」叫的無比順口,仿佛本來就在那里、就應該是這樣的。虞素心里一哂。

顯然的,俊臣也不大習慣這樣的虞素。他一愣怔,即而「哧」的一下被她逗樂。

他沒有跟毫無心機的女人接觸過,同太平那種不容抗拒的凜貴、壓迫所大不相同,眼前這個人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純純女敕女敕的、杏花般清澈明朗的氣息,令他莫名歡喜。

「宰相?我這出身可夠不上!」似自嘲,俊臣順口回了一句,唇畔卻掛了抹玩世不恭的味道,「論及門庭,我也不過是個不濟的石勒呢!」既而哈哈大笑起來,這一句話欲揚卻抑。他意識到了這話說的有些造次。

虞素心下猛地一沉,她的心思依舊停留在太平公主身上。自己算是做了惡事一件麼?她蹙眉緘默。

不過很快,虞素這心思便被收斂住了!同是女人,她對太平不止有敬畏、其實還有對一個女人想順應最本能的去愛、卻終而不得的一種憐惜。

但是她憐太平,卻誰又憐她王虞素?這真是一種極為相悖的無可奈何!

但有一點念頭卻在這亂紛的糾葛里,不知是順應了什麼的召喚,反倒是一點一滴次第清明,如織心思在虛空里織就成曲︰人活一世,絕不可以永遠不為自己活……絕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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