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陽西下,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行駛在荒僻的郊道上,四周是騎著馬的護衛,陣仗頗大,看得出馬車里坐的人非富即貴。
行駛到一半,路上無端刮起一陣冷風,原本籠罩住天際的美麗暮色也變得灰暗,添了分詭譎深沉,令人頗為不安。
「大人,這天色真可怕,好像會出現妖魔鬼怪……」馬車里,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掀起簾子探向外頭,不禁瑟縮道。
後頭大她近二十歲的中年官員將她拉入懷里,「怕什麼?有本官在,看哪個妖魔鬼怪敢吃了妳!」
「大人,我好冷……」女子順勢偎入他懷里撒嬌,綿軟聲音讓人招架不住。
「來,喝點酒不就熱了?」官員寵溺地道,倒了酒卻不是給小妾喝,而是自己一口干了然後再濃情密意的哺喂給她。
不知喂到第幾口,馬車猝不及防地停下,那杯酒整個倒入小妾胸口,害她衣襟濕漉漉一片,她蹙著眉委屈道︰「大人您看,真討厭哪!」
官員見到她被衣料包裹的高聳胸前濕了一片,不免神魂蕩漾,清了清喉嚨後才掀起簾子大罵道︰「搞什麼鬼?馬車不好好走突然停下」
負責駕車的隨從轉過頭,臉色慘白道︰「大人,我們好像遇到盜匪了。」
「盜匪?」官員抬頭望去,才看見前面不遠處出現一群黑衣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衛護們都拔出刀劍警戒著。
「大人,有盜匪怎麼辦?」小妾害怕的聲音從他後方傳來。
「有本官在,怕什麼盜匪!」官員朝小妾威風道,而後拉開嗓門朝他的護衛們下命令,「好大的狗膽,竟敢來搶本官真是不要命了!听著,把他們全都捉起來,一個都不準讓他溜了,我要好好教訓他們!」
然而,他徹底小看了這干盜匪,本以為只是不成氣候的小盜賊,護衛們能輕易捉拿,沒想到他們功夫竟那麼了得,他的護衛瞬間變成地上一具具尸體。
這下他哪敢再耍什麼官威,腦里只想著快逃,但卻已經來不及。活著的幾個護衛都自顧不暇了,誰能來救他?隨從也死了,他得自己駕著馬車逃……
「大人,我們會死的,我們該早點逃的……」小妾嚇壞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閉嘴!」縱使是最寵愛的小妾,性命關頭時官員也沒耐心哄她了。他悄悄掀起簾子想拉住韁繩,卻發現其中有個黑衣人身形很是面熟,不禁陡地瞠大雙眸,好像有什麼在腦中一閃而過……
「大人,我來駕馬!」一個手受了傷的護衛奔來道。
官員回過神,讓護衛接手韁繩,以為有逃走的機會了,怎料下一刻護衛就被人從背後刺一刀,張口吐出鮮血,筆直地朝他倒下。
「哇啊—」小妾懼怕得放聲尖叫。
「閉嘴!閉嘴!」官員用力推開身上已死的護衛對著她憤怒大罵,她這一叫,讓他心里更發毛。
毫無讓他們喘息的余地,馬車緊接著被黑衣人包圍,對方個個用黑巾蒙面,看不到面孔,其中為首的黑衣男子露出一雙冷厲的黑眸,盯著馬車上的官員和小妾看。
「大爺,饒了我……饒了我……」小妾癱跪著,眼淚早將她臉上精心的妝容化花了。
見黑衣男子手一揮要她快滾,小妾像是受到天大的恩澤,連忙用爬的爬出馬車。
官員想跟著她逃,無奈一把劍橫在眼前阻擋了他。他惶恐抬頭,對上男子那雙狠戾到足以令人發寒的眼神,這眼神好像是……是……
然而他沒法多想,只記得低頭懇求道︰「你、你們要錢吧?我錢多得很,全都給你們。」
黑衣男子沒有罷手,發出冰冷低沉的嗓音,「再多的錢都比不上你的命啊,許大人。」
對方這一出聲,許大人狠狠一震,霎時想起來了,「你、你是七王爺」他曾經在皇宮里見過這個人站在皇上身邊,全身籠罩著一股冷漠陰鷙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被認來了,黑衣男子索性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張俊美無儔、冰冷無情的臉孔。
看到真的是他,許大人打從心里顫栗起來,充滿絕望,「不,不可能,皇上不會這樣對我的……」
在皇族里排行第七的玿王爺濮陽靳,是當今皇上最寵信的胞弟,傳聞里他有著最鐵血的手段,專為皇上辦最不討好且棘手的案子,能讓皇上頭疼的某些人不明所以的「消失」,素有「血閻羅」之稱。
這次,輪到他了嗎?不,怎麼會……
許大人滿臉慘綠,猛搖著頭,「我可是榮妃的親哥哥,榮妃現在最受皇上寵愛,皇上他不可能殺我的。」
濮陽靳高高在上的冷視著他,緩緩掀起薄唇道︰「你以為你暗地里做的事沒人知道嗎?以為榮妃受寵就能如此無法無天?你好大的膽子,竟想除掉太子和皇子們好讓榮妃肚子里的孩子繼承皇位,不除掉你的話,哪日你是不是會更大膽的想除去皇上,想當上攝政王輔佐榮妃的孩子?」
許大人嚇得背脊滿是冷汗,「七王爺明察,我怎麼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再說王爺你也沒有證據證明……」說到這他稍稍抬起眼,就算知道自己的陰謀早被看穿,也狡猾的想找機會翻身。
濮陽靳眸底迸出不屑的冷光,「你還想狡辯嗎?皇上是為了不惹榮妃傷心、讓榮妃對他生怨以致傷及月復中龍種,所以才不揭發你的罪行,但這不代表皇上治不了你。要是你遇到仇家或被盜賊殺害,那麼榮妃便不會怪罪皇上,皇上也能好好安慰榮妃了,你說是吧?」
許大人神情驚駭,真想不到他自以為一手遮天,其實早被皇上看透了。
濮陽靳話說完了也不再多廢言,舉起劍道︰「許大人,好好上西天吧,這是皇上的聖旨。」
不,他不想死,他還不想死!許大人在這時生出了力氣拔腿就跑。
有部屬想追,濮陽靳卻揮手阻止,在許大人跑了一段路以後才冷不防躍起往前追,接著一劍自許大人背後劃下,血花霎時噴灑出來,許大人眼珠瞪大,流露著驚恐的表情,然後就倒下一動也不動了。
濮陽靳站在尸體後方凝視他的死狀,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身上的黑衣被染上斑斑血跡,模樣看起來真的就像是閻羅現世。
那是一棟老舊而不失氣派的宅子,匾額上寫著蒼勁有力的「桐門幫」三個字,踏進宅子里的人有橫眉豎目的流氓、衣著高尚的公子哥,也有穿得破破爛爛的乞丐,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桐門幫是京城里幾個大幫派之一,不過不是什麼名門正派,聚集的都是些市井流氓、小偷和乞丐,這世間階級最低下的人。
在京城這個地界,無依無靠流浪的人想要討生活並沒有那麼容易,連乞討都會被幫派抽一筆,因此非得入幫不可,加上入了幫會受到保護也會有住的地方,日子安穩點,以至于這幾年來有不少人陸續入幫,桐門幫的勢力越來越大。
今日是初五,是桐門幫幫眾每個月上繳銀子的日子,一大早就有人絡繹不絕的上門繳錢。上繳的銀子是個人月入的三成,卻怕有人偷機取巧繳得少,只因上繳越多銀子的人在幫里地位越高,越會受到幫主賞識,或許還能得到一個威風的職位;反之,繳得少的人則會被瞧不起,被支使做事,因而大部分的人都會想辦法多繳一些錢。
可如果想多繳一些錢,光靠乞討或行竊哪夠啊,偷蒙拐騙的事都要樣樣精才行,所以可別小看穿得破爛的乞丐,也別認為衣著高尚的公子哥就一定是好人,因為那可能是他們最好的偽裝。
此刻宅子前廳里堆滿銀子和珠寶,年約五旬、一頭白發又目光矍鑠的幫主笑得闔不攏嘴,但他似乎在等人,一邊算錢一邊頻頻望向門外。
「幫主,小表來了!」
「小表來了?」
听到這名字,圍繞在幫主身邊的人都迎了過去,就見一個全身穿著樸素灰白,高高綁著一束發,懷里抱著一個包袱的少年踏進門坎。
少年年紀很輕,頂多十四歲,個頭嬌小縴細,五官細致秀氣,一雙烏黑大眼特別活靈活現,是個漂亮的孩子,幸好眉毛有幾分英氣,讓他看起來不至于那麼女孩子氣。
這名少年就是幫里的財神爺「小表」,每回繳的錢都是最多的,所有人都屏住氣息盯著他懷里的包袱看,不知他這回會繳上多少銀兩。
終于,小鬼走到幫主面前打開包袱,里頭裝的不是銀兩,竟是一塊塊沉甸甸的金子,眾人都看傻了眼。
「這可是純金的金子呀!小表,干得好!」幫主興奮道,愛不釋手的模著這堆金子,只差沒用力親了。
被稱贊了,小鬼搔搔頭嘿嘿一笑,「我本來想換成銀子的,可是我記得幫主更愛金子,才想說先帶來給幫主看看。」
「幫主,這金子還真漂亮呀……」
「幫主,可以讓我模模嗎?」
在這群人圍著那堆金子看時,小鬼模了模肚子覺得餓了,發現桌上有肉餅,他眼楮一亮,不客氣的捉起來吃,一下就坐在椅子上蹺腳吃掉了半個。
「小表真厲害,去哪弄來的金子?」有人沖著他問道。
小鬼雙頰塞滿肉餅,他慢慢嚼著,咽下後回道︰「是十里街的劉員外……」
另一人驚呼出聲,「劉員外可是以吝嗇刻薄出了名,我最早來到京城向他乞討時,不給錢就算了,他還踢了我一腳!」
「可不是,他是個狗眼看人低的人!」
「是呀!明明很有錢卻一毛不拔,對下人也很苛刻,月例總是拖著不發,要不就東扣西減……」
劉員外這個人似乎頗不得人心,眾人此起彼落的罵道,唯有小鬼繼續專心的吃著肉餅。
「小表,你怎麼知道他把金子藏在哪?」
「是呀,像他那種鐵公雞一定藏在很隱密的地方!」
小鬼見那麼多雙眼盯著他看,連幫主也頗有興趣的樣子,只得惋惜的抽回想拿第二塊肉餅的手,「這個嘛,我到青樓打探消息時,剛好遇上劉員外來找姑娘,沒想到幾杯黃酒下肚,他竟開始對姑娘們說起他把金子藏在哪里,我坐在隔壁桌都听到了。」
大伙一听都感到很不可思議,「原來他喝醉酒會變成這個德行呀?」
「唔,他的酒品還不怎麼好,喝醉後會對姑娘們上下其手,還會開始放屁。真的是連環響屁,臭得姑娘們都逃跑了。」小鬼說著演了起來,捏住鼻子一手搧著風,活似那個屁味臭到他快暈了。
大伙因他逗趣的表情笑出聲,「哈哈,還連環響屁呢!」
「小表,你去偷金子都沒有被發現嗎?」
「笨!小表身手可是數一數二的好,怎麼會被發現!被捉到的話,現在就不會在這里啦!」
小鬼靈活的眼珠骨碌碌轉著,回答道︰「當時劉員外睡得像豬一樣,我還幫他在臉上畫了個豬鼻子,在他額頭上寫著謝謝他送我金子呢。」
「哈哈,不會吧……」
「小表,真有你的!」
眾人聞言又大笑起來,因為太痛快了。
「小表大爺,教教我幾招吧,我也想象你一樣能偷得出神入化!」有個做乞丐打扮的年輕人提出要求,他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
小鬼是四年前入幫的,沒有名字就叫小鬼,當時他們都覺得他不過是個小孩子,沒想到他扒錢袋的技術一流,從東街到西街走一遍,他可以扒到二、三十個錢袋,身手讓人目瞪口呆。
而且他還會做大生意,扮成貴公子模樣去酒樓或花樓打听消息,然後挑一個看來有賺頭的富人晚上去光顧人家庫房,再用自己的門道轉賣偷來的東西,拿到的銀子往往是原來的好幾倍,讓眾人無不對年紀輕輕的他佩服至極,當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神偷、幫里的財神爺。
當然,不是沒人嫉妒他偷到的錢多而對他動過歪腦筋,或是想搶他的錢,只是試了幾次都失敗後便放棄了,小鬼年紀雖小,可不代表他軟弱好欺,不僅幫主很欣賞他的聰明伶俐,將他視為下一任幫主栽培,沒人敢去傷害他,他自己也很懂得略施小惠,久而久之就拉攏了大家的心,要不是因為年紀比他長,他們早就下跪拜他為師了。
「是啊,你也教教他們。」這也是幫主的心聲,他恨不得幫里多出幾個像小鬼一樣的財神爺。
「唔……」小鬼正色的模模下巴思索,眾人都屏息等待他的答案。
一人焦急的問︰「我不行嗎?」
小鬼看著對方,沉痛地道︰「李大哥,你……太胖了,爬不上牆又鑽不進狗洞,要怎麼潛入人家宅子里偷錢?」
「那我呢?」另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自認為跳得過牆、爬得進狗洞的小王,推開小李問。
小鬼對著他嘆息搖搖頭,「你……腦子不好使。」
「什麼?我腦子不好使」小王大受打擊。
「哈哈,就是說你太笨了!」有人大笑道,其他人跟著哄堂大笑。
小鬼也淘氣的笑了,探出舌尖舌忝了舌忝拿過肉餅的油膩手指,當他發現門邊有道刺眼的目光迎來時,霎時止住了笑容,警戒地盯住對方看。
這人年約四十,叫朱大成,是跟幫主一起創幫的元老之一,在幫里的地位很高,但性情冷僻,時常會找他麻煩,還老用著奇怪眼光看著他,讓人很不舒服。
現在,這人又盯著他看是在打什麼主意?
朱大成朝他邁開步伐,眼底閃爍著惡意的光芒,尖銳的開口道︰「小表真有那麼厲害,沒有失手過嗎?有些人最喜歡他這種細皮女敕肉了,也許是看在他伺候得好,才送上金子銀子給他……」
此話一出,許多人都止住笑聲,用一副「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批評小表」的眼神看向他。
幫主更听得不高興,斥責道︰「大成,你說得太過火了!」
朱大成完全無視幫主的警告,向前一步捏住小鬼的下巴,「幫主你看,他這眼楮、鼻子、嘴巴,還有這光滑的臉蛋,都像個女……」
小鬼沒讓他說下去,扭開他握住自己下巴的手一下就自椅子上跳起來,朝他肚子猛力一踢。
朱大成按著肚子疼痛萬分,不甘心的想上前捉牢他,撕開他的衣服證明他是個女人,但小鬼動作更快,扣住他的一手用力一拉便將他摔出去。
下一刻,朱大成重重躺平在地上,眾人都嚇出一身冷汗。
真的……不能小看小鬼呀!
小鬼摔了人後,雙手扠腰,笑得可得意了,「哎呀,朱老,真對不住,我有那麼一點怪癖,不喜歡被人踫,不知不覺就……」
「妳明明就是個女人!」朱大成全身骨頭疼得爬不起來,只能伸手指著他。
小鬼彎下腰,用著只有他听得見的聲音威脅道︰「你敢再說一句,我下次會幫你畫個豬鼻子,再加個豬舌頭!」
「妳、妳這臭娘們!」朱大成瞪大眼,氣炸了。
「小表怎麼會是女人,女人會說『放屁』兩個字嗎?會那麼愛吃嗎?會像他那樣粗魯的蹺腳坐椅子嗎?朱老,你真的看錯眼了!」有人早看朱大成不順眼,藉這機會捅他一刀。
幫主也威嚴出聲,「大成,你給我好好待在房里反省十日,日後再說這種莫須有污辱小表的話,休怪我不念舊情的用幫規辦你。」
「幫主……」
「閉嘴!」
趁幫主訓話,眾人圍剿朱大成時,小鬼模了一塊肉餅悄悄踏出門坎,來到另一邊院子。
「他」咬了口肉餅滿足的瞇上眼,感覺放松多了,吁了口氣。
她怎麼能被發現是個女人呢?在京城討生活,當男人比較方便,加上她長相稚氣,都十六了看起來才十三、四歲,因此更好隱瞞,想不到那個朱大成老以奇怪的眼神看她,原來是早看穿她是女兒身,幸好幫主和其他人都相信她,她才得以月兌身。
其實她真正的名字叫小桂,是為了讓人分不清男女才改名為小鬼的。
「小表大哥,拜托你教我偷錢!」
听見後頭有人出聲,小桂轉過身,看到的是新來一個月的小乞丐小勇,他絞著雙手,一副很不安的模樣。
小勇小她三歲,據說爹娘帶著他自鄉下到京里討生活,卻都相繼染了病過世,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怪可憐的,所以平時她都將他當成自己的弟弟照顧。
要她教他偷錢不是不可以,只是……
「小表大哥,我到現在都學不會偷錢,乞討的錢根本不夠上繳。我不想成為幫里最下層的人,我想要像你一樣爬得很高,請你教教我怎麼偷錢,我給你下跪磕頭。」說著,小勇真的下跪了。
「欸,你不要這樣……」小桂嚇一跳連忙拉起他,雙眸閃過猶豫。
其實她是不希望他學這些偷蒙拐騙的事日後才有前途,但這麼小的孩子想獨立在京城活下去,還要保護自己不受欺凌,都要非常拚命了,哪還有余力想將來的事?她自己不也是這樣嗎?
小桂嘆息一聲,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吃過中飯後我再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