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鳳書輕笑出聲︰「小橋,這就是你辱我的辦法,你真會編故事,我自己是誰我豈會不知道,我是什麼樣,小柒是什麼樣,難道你也把蘭舟絆絆一宵當死的不成。愛睍蓴璩」
「他們,你還有臉提他們,小柒,就是你害的,因為你冥色教被中原武林毀滅,因為你蘭舟雙腿被廢,絆絆不男不女,花一宵容貌被毀,而我,天天背著恨你的心魔卻又不得不和你朝夕相處,還有瀾清,他也恨你,他從十年前開始算計你,弄了個孩子照著小柒的個性養大,據說這孩子小時候還真有幾分像你,可是越長就越不像了,瀾清想換人也晚了,只能在性格上越發的訓練他。」
「你怎麼知道這些?」雁潮喊了一聲,接著就不停的咳嗽。
「我怎麼知道?你回去問問瀾清,小柒得了瘋病這樣隱秘的事情他又能怎麼知道?他以為他的人真能滲透到無間地獄的核心嗎?是我故意的,我一步一步引誘他,讓他按照我的計劃來,你看,我的計劃多成功。」
「小橋,你才是個瘋子。」雁潮咳嗽中絲絲帶血。
「瘋子,我是瘋了,十六年前我比你瘋的更早,小柒,你說我沒有真心,我有,只是我的真心給你殺死了,隨著雁孤鴻停止了心跳,我就死了,我才是那個活了十六年的活死人。」
「你真瘋了,小橋,我不會相信你,不會,雁潮也不會。」尹鳳書的話開始有些軟弱,聲音也不復平靜。
「讓你和他相信,這太簡單了,只要把你臉上的人皮面具取下來,看看下面那張臉,不就什麼都明白了。」
「你胡說,這是我自己的臉哪有易容?」
雁潮看著尹鳳書,他也不相信這是易容的人皮面具,這臉那麼真實,總帶著淡淡的體溫,激動時也會臉紅,雖然很少很少,但怎麼看都不會是假的。
小橋冷哼一聲,從懷里掏出個小瓶子,從里面倒出些透明的液體在指肚上勻開,然後扳住尹鳳書的臉,在脖頸處使勁揉搓。
尹鳳書往後縮著身子企圖躲避,可是現在他內力盡失,根本就逃不了,一會兒的功夫他脖子和鎖骨中間就被搓起了皮,然後就像蛇蛻皮一樣整張揭起。
「啊。」雁潮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人皮底下的那張臉蒼白稍有些浮腫,可還是一眼就刻在人的心里,艷蓋傾城,殊色無雙。
尹鳳書看著小橋手里那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驚恐的用手擋著臉,胡亂模著掐著,嘴里胡亂說著︰「我的臉,我的臉呢,你還我的臉。」
「那張臉?是我手里的這一張嗎?那手中模的又是誰的?」小橋說完伸手將桌子上的銅鏡拿到了尹鳳書的面前。
不敢,根本就不敢,可是又忍不住從手指縫里一點點偷窺,只一眼,尹鳳書像瘋了般,一把把銅鏡打落地上,那鏡子將昏黃的燈光收在里面,跳曳的像因風起皺的水面,水里的人被分離的怪誕荒謬,可是再怎麼變形也抹不去刻骨銘心的熟悉感。
時光在銅鏡里倒流,折射出紛至杳來的畫面,一片一片,一張一張,四面八方緊緊把尹鳳書困在中間,他幾乎喘不動氣,用手狠狠的抓饒著胸膛,想把里面的心剖出來,紅衣的小柒,白衣的雁孤鴻,高大的神殿,古老的花紋,長明不滅的燈火,銅柱大床上捆住手腳狠狠貫穿抵死糾纏,女人怨毒的最後一眼,挺著大肚子跳下了萬丈深淵,詛咒仿佛是咬碎滿口牙齒一點點吐出來︰「我,六櫻,以月復中胎兒起誓,讓雁孤鴻和小柒這對狗男男不得好死,生生世世分離成仇,相互死于對方刀下。」
「不,不,不是那樣的,不是,我不是,不是。」尹鳳書抱住了頭痛苦的將身體蜷縮在一起,那個聲音也不是尹鳳書的,更不是七絕的,那是屬于野獸頻死的哀嚎。
血,都是血,層層疊疊流淌成河;火,熊熊烈焰,吞噬著古老的神殿。尹鳳書手執鳳岐,白衣染血,火光中他的臉如同虛幻,他伸著染滿鮮血的手一點點揭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他揚手就把人皮面具扔在火里,他說︰「你看,小柒,我就是雁孤鴻,這世上從來沒有尹鳳書,只有雁孤鴻,你愛的從來都是一個人,你抱的從來都是一具身體,你要殺的,也只是我一個罷了。」
不,不是,不是這樣的,凌亂在記憶里的尹鳳書像給人劈成了兩半,一半是小柒,一半是尹鳳書,一半在水里,一半在火里。
「小柒,你看這滿山海棠花,我死了埋在這里可好?」
「胡說,要死也我先死,我不準你丟下我一人。」
「可是我比你大自然是要先死的。」
「鳳書,我們誰也不死,就這樣一輩子。」鳳辱小也這。
「小柒,你當真要去殺那雁孤鴻?」
「嗯,是他害死爹爹逼死姐姐,又對我…我不會放過他?」
「或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或許他那麼做全都是為了你。
「鳳書,你可以不幫我,請不要阻止我。」
「好,我答應你我幫你殺他,但殺了他你要和我歸隱,不再過問冥色教之事。
「嗯,他死了,我就把冥色教交與小橋,我們泛舟西湖做一對神仙眷侶可好?
神仙眷侶,什麼神仙眷路,我到底是誰這記憶是來自誰?
小橋鄙夷的看著不斷抽搐瘋狂的人,道︰「你只道自己情深若許,豈不知你是世上最薄情之人,雁孤鴻對你剖心挖肝,你從來對他不屑一顧,你父親油枯燈滅,冥色教各路人馬對教主之位虎視眈眈,都想把你生吞活剝,他為了你甘願頂著弒主忤逆的罪名登上教主的寶座,你以為他稀罕,他不過是對那幫子混蛋虛與委蛇,以待他日全部肅清,再把大好的寶座拱手讓給你,可是你不領情,一次次讓他難堪,你甚至不惜綁來了無為觀的侍劍大弟子瀾清,給他和雁孤鴻雙雙下藥,引來中原武林對冥色教的怨恨,你甚至故意讓你們在床上的丑態落入他夫人眼里,逼得她帶著月復中快臨盆的胎兒跳崖,說狠說毒說薄情誰比得過你,魔教鼎鼎大名的柒公子。」
頂著一張七絕的臉的男人抬起頭,薄薄的肩膀羸弱的抖著,眼神惶恐,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遇到尹鳳書,以為找到了你的真心人,可那是雁孤鴻為了愛你接近你易容的,他無數次喝醉對我說小橋,我恨我自己,恨我為什麼不是尹鳳書。為了討好你他甚至不惜要殺死自己,他以為他設計讓尹鳳書殺死雁孤鴻以後他就可以永遠用尹鳳書的身份和你在一起,卻沒有想到出了岔子,最後真的自己把自己給殺了,在大火里,他血染白衣,他流干了血和中原武林的人同歸于盡,最後不過求你不要恨他,可是你都不給呀,你說你心怎麼這麼狠,他一人力戰武林十八派,大小傷口四十二處,護著你,護著你的冥色教,你連一句不恨他的話都不肯給,他心灰意冷,轉身投入火里,我把他抱出來的時候臉已經燒成焦灰。」
小橋說到這里雙手捂臉雙膝跪在地上已經泣不成聲。
雁潮連痛都忘了,怔怔的看著他們兩個,這都發生了什麼,這些往事怎麼和瀾清說的有點不一樣,這世上真沒有尹鳳書,只有柒公子?
「這樣還沒有完,他死了也罷了,你他娘的卻瘋了,什麼自己是尹鳳書,什麼死的是小柒,我當時拼著最後一口氣要殺了你,可是雁孤鴻早就給你想好了,他怕你死後有人對你不利,把我們身上全都種上了‘無關風月只為真情’這種毒藥,你生我們生,你死我們死,他死了都不忘保護你,你卻把這個人忘的干干淨淨,整天說自己是尹鳳書,尹鳳書,你根本就不能算個人。」
小橋手指著眼前的男人,眼底洇出紅絲,他上前一把揪住男人的衣袖用力撕扯︰「白衣,你也配穿白衣,你可知道白衣是雁孤鴻的最愛,在他入殮的那一天,是我給他一點點擦干淨他的身體,給他換上最好的蜀錦白袍,可是他的臉全毀了,再也看不出以前俊逸的模樣。孤鴻,你看看,你到死到愛著護著的人十六年後又輕易的愛上了別人,他愛的始終都不是你,連記住你都不曾,孤鴻,他只愛別人,你的付出你的犧牲值得嗎?」
男人似乎被小橋嚇壞了,他使勁縮起身子,拼命掙扎想把自己的手臂從小橋手下掙月兌出來,小橋說的那些他全記起來了,甚至有很多他沒說的他也全記起來了,從來沒有過的鮮明清晰,他記得當自己知道尹鳳書就是雁孤鴻時,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悲痛想大聲哭泣,可是發不出一點點聲息,他張大嘴劇烈的喘息,臉驚鸞著扭曲在一起,直到猛力的咳出一口鮮血。
「他騙我,他殺了尹鳳書,想我痛苦,我不會讓他如願的。」當時他這樣想。
直到他看著他扔下鳳岐,跳進了熊熊火焰里,忽然他心就痛了,痛得不能自已,痛得無能為力「雁孤鴻,你回來,求你!你把我的鳳書還給我!「這是這樣的話他永遠沒有機會出口,雁孤鴻和尹鳳書就永遠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每次都這樣,幸福本來就在觸手可及的前方,可是被荒草掩蓋的小路忽然就暴露出萬丈懸崖,來不及發現來不及收住奔跑的腳步,一腳踏空墜入萬劫不復。
第一次還有自救的能力,把所有的記憶封禁在一個殼子里,只記住自己想記住的,甚至可以任性的混亂了誰和誰的位置,從來都不曾像現在這麼清晰的記得從昏睡時醒來那份鎮靜和清醒,仿佛從混沌中初醒,他笑著對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說︰「絆絆你好,我是尹鳳書。」
可這次呢?那個殼子已經被擊打的粉碎,他也再沒有能力去重新去做一個殼子,紛碎的記憶和殼子的碎片扎進心里肉里骨頭里,整個身子都破敗不堪,一切一切屬于人世的聲音都化作了遙遠的背景,所有的幸福和喜悅都被肢解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所有的色彩都化作一片灰白的迷霧,所有的疼痛都扎根在骨子里,變成和這具身體血肉相連的一部分,鮮明著尖銳著直到麻木。
這個世界我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話說︰明天還有一章,這一卷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