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潮看著這兩個在無間地獄把他折騰的死去活來的兩個人,忽然覺得他們真可憐,一個眼眶通紅淚流滿面全無平日的儒雅斯文謙謙君子樣,一個眼神渙散滿面驚恐再無平日的目空一切淡漠冷然凌絕人上的氣勢,若不是胸口的劍傷疼痛,他不會相信今時今日听到看到的。愛睍蓴璩
那他自己呢?他也快瘋了,當年小柒發現雁孤鴻是尹鳳書什麼心情他現在就是什麼心情,亂了,全亂了,大叔竟然是七絕,七絕竟然就是小柒,這世上本無尹鳳書,為了騙小柒,雁孤鴻作了一次尹鳳書,現在又為了騙一個本不是小柒的小柒,本是小柒的小柒又作了一次尹鳳書,他竟然在茫茫人世尋找十六年,找的是他自己,現在他找到了,找到了真的小柒,可是我的大叔呢,我的大叔在哪里,你把我的大叔還給我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騙他,不該給他下藥,我不該三心二意,大叔,大叔,你在哪里?還給我,好不好?
三人就這樣各自發出不同于人世的絕望的嘶聲,在黑暗的夜里听來格外恐怖,整個風荷塢變成了一座死宅,承載著三個男人的各種悲哀。
夜,一絲絲的深下去。
最先安靜下來的是——尹鳳書,現在該叫他柒公子。
他看見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眼前血紅一片,甚至洇紅了眼膜,不是血,是花,是一大片曼陀羅華,那灩灩的紅色一直延續到天邊然後燃起了通紅的火焰。
小柒紅衣彎刀眉飛神舞,他回眸一笑生百媚,一躍入火里;七絕緋衣黑發冷艷高華,負手信步入紅花業火;尹鳳書白衣華發淡然清越,翩然入火鳳翅天翔,三人在火里漸漸融和在一起,成了七絕的模樣,火焰如蛇芯舌忝著他,炙烤著皮肉,那紅衣那黑發漸漸模糊一片鮮紅。
支撐生命的東西一下子全被燒光了。空虛從骨髓里開始蔓延,仿佛十六年來日日夜夜經歷的等待和絕望都霎間火化,刻骨的消沉和晦暗一下子吞噬了他的柔體和精神,都化成一捧飛灰。
柒公子不哭不動,眼瞳散亂,像只小兔子一樣簌簌發抖。
「大叔,大叔,你怎麼了?」雁潮從自己的悲傷中回過神來就發現他的不對,已經忘了這個人不是自己的大叔,雁潮掙扎的爬過去,想拉住他的手。
柒公子幾乎是一把就甩月兌了他,驚恐的把自己的身體縮起來,上下牙緊緊磕在一起,發出咯咯的響聲。
小橋也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他也來抓他,柒公子發出一聲尖叫,頭使勁叉在腿間,身子不斷的發抖,像個剛見到生人的小狗崽。
「瘋了,又瘋了,小柒,你這個王八蛋,這就是你逃避的方法,你總是有辦法逃避你自己該承擔的,你這個王八蛋。」小橋揪起柒公子的頭發把他掀翻,拳腳相加。
「夠了,你才是王八蛋,你明明就知道他已經病了,你還這樣逼迫他,你看他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他是個多驕傲的人,是你,你把他逼到這個份上,什麼恨解不了。」雁潮爬過去把柒公子壓在自己身下,用身體護著他,身下的柒公子身子不斷的發抖,嘴里發出嗚嗚的叫聲。
「是他自己把自己逼成這樣的,是他的驕傲害了他,這個王八蛋,王八蛋。」小橋更加瘋狂的撲上去,雁潮則死死的護著他,那一刻他沒有想過身下的人到底是誰,他只想這個身子是自己愛過的,抱過的,親過的,就屬于自己的,不能讓小橋糟蹋。
黑暗像個漩渦,雁潮旋轉著墜落,在喪失最後神志的那一刻雁潮想︰「原來我這樣愛你,不管你是尹鳳書大叔,七絕王,柒公子,或者是舅舅,更或者害死父母的仇人!
四月的天空下了一場雨。
江南的雨是多情的,多情的如情人的嘴滋潤著干涸的渴望。
四月江南的雨是溫柔的,溫柔的像情人的手撩撥著飽含濃情的渴望。
可是再溫柔再多情也是雨,下多了就成刃成刀成傷。
雁潮緩緩的睜開眼楮,鳳柒正伸著粉色的長舌頭舌忝著他的臉,見他睜開眼,高興的嗚嗚直叫。
「鳳柒,我是死了嗎?」
「嗚嗚,小爹,你這是咒我死呀。」
「咳咳,大叔,我痛,大叔,你在哪里?」雁潮喊出來忽然想起大叔已經不再是大叔,少年的臉上溢滿了痛苦,他撐著站起來,四周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若不是地上干涸的血跡他會以為他不過是做了場噩夢,轉出這間屋子,大叔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他。
潮他在全們。「汪汪汪。」鳳柒努力叫著想讓小爹注意它。
「鳳柒,對不起,我們去看看有沒有吃的和刀傷藥,他,一定是被小橋帶走了,小橋是不能傷他的,對吧?我現在還不想死,我有一件事要去做。」
風荷塢當真是人走得干干淨淨,可是飯菜藥品什麼都有,甚至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雁潮吃了一碗飯,給鳳柒喂了一點碎肉,回到了臥室。
一走進那間屋子雁潮的心就比身上的傷還痛,他咬著牙找出黑玉斷續膠給傷口上抹上,笨拙的包扎好,然後換了件干淨的衣服,坐在床上打坐。
體內浩瀚的內力如水歸大海一點點都被吸收到身體里,然後流暢的在各處游走,只一炷香時間雁潮就覺得自己精神了不少,本該繼續的,可是他不能再等,掛著掬艷帶著鳳柒就去了後山。
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蒙蒙細雨中。
被雨打濕的海棠分外的紅艷,一如第一次見到的七絕王。紅瓣白蕊水潤嫣紅,下一刻卻輾轉隨風,宛如煙雲似水年華中流走。1d7Dq。
雨中的墳墓安靜的佇立在海棠花叢中,從不因天氣陰晴人心喜樂而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單膝跪在墳墓前,用手撥去落在墓碑上的花瓣。
漢白玉的墓碑被雨水洗的清透明淨,紅色的鳳凰在雨中尾擺如紅練,翎羽鮮艷,雁潮用指尖一點點觸模著,這個鳳凰瀾清曾請名師給自己紋在後腰上,這個鳳凰也曾紋在尹鳳書的後腰上,今天,他要毀了它!
引身上全部力量蓄于掌心,一掌擊落,漢白玉石碑應聲而碎,,破碎的石塊兒把屬于完整的記憶一點點坍塌滾落,從此它只是碎石塊,沒有完整的故事,沒有深沉的感情,沒有該不該,愛不愛。
鳳柒躲得遠遠的,它黑豆般的小眼楮機靈的看著刻著鳳眼的石塊兒滾下山坡,小心的避著石頭的鋒芒,來到了它小爹的身後。
雁潮把碎石塊清理到一邊,然後拔出掬艷,挖開封存了十六年的泥土。
因為下了雨,泥土濕潤,挖下去到也不那麼費事。
費事的是雁潮的身體和他手中的刀。
掬艷殺人倒可以但它真不合適當一把鐵鍬。
雁潮殺人也可以但真不適合到盜墓挖墳。
雨,一直都在下。
雨絲輕柔,撩著雁潮的鬢發,親吻著他的臉頰,掩飾著他的淚水,稀釋著他的鮮血,吞噬著他的熱量。
手指被石塊磨的血跡斑斑,和著從胸口流出的血攪拌在泥土里,來年,這里的花該是開的分外紅艷吧!
鳳柒實在看不下去了,它在小爹面前汪汪叫著︰「小爹,快停下來,你流血了,你想死嗎?」
雁潮一把把鳳柒撥到一邊去,雨水和淚水混合著蜿蜒流淌。
那個墳雁潮整整挖了一天。
當朱紅色雕著鳳凰圖案的棺材從土里露出來,雁潮癱坐在雨里。
棺材的材質很好,用的是千年不爛的金絲楠木,棺材的做工很好,桐油清漆刷了很多遍,即使在地上十六年還發著幽幽暗光。棺材的雕工很好,鳳凰雕刻的栩栩如生,翎羽根根分明,
可是再好的棺材又怎能抵擋掬艷的輕輕一刀?
沾著血泥的掬艷像切豆腐一樣劃開金絲楠木的棺材蓋,埋藏了十六年的秘密像凋零的海棠花,露出了脆弱的芯子。
棺材里沒有尸體!
一件蜀錦紅衣,暗花雲紋,奢華艷麗,卻只是一件紅衣。
雁潮用刀尖把衣服挑出來,細細看著每一處刺繡,每一處花紋,最後他扔刀狂笑,胸口的劍傷可跟著狂笑,鮮血就像春朝帶雨的小河,歡快的流淌。
「衣冠冢,只是個衣冠冢,哪來的小柒,他明明就活著,卻親手就把自己給埋葬了。」
笑聲驚動了一山繁花,飽含著水汽沉甸甸的墜落,雁潮精疲力竭,周身冷若冰雪,仿佛在黑暗里走一條路,永遠都沒有盡頭,明明看到了一點光,可拼勁力氣走近了亮光就沒了,他放棄了,不走了,就到這里吧。
雁潮倒在了那口棺材里,十六年後這口棺材終于派上了用場,只是再也沒有漢白玉雕著鳳凰的墓碑,沒有為他徹夜吹奏笛子的人。
風起雨落,點點花飛,刀尖上的紅衣隨風破碎,和花瓣一起覆蓋在紅衣少年的身上,就像停佇著美麗的蝴蝶。
鳳柒渾身濕透,抖著身上的毛一個勁兒的哀吠,它找不到大爹,它喚不回小爹,他們的世界太復雜,它不懂他們用血和淚寫的這些慘烈。
作者有話說︰寶貝親人們,第二卷無關風月正式完結,有沒有被虐到?故事有點復雜,但是以我這樣捉急的智商寫出來的肯定是逃不過女敕們的蘭心蕙質,我們第三卷再見,錢塘听潮起,西窗盼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