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
四周圍的人都均是一愣,尤數就站在床頭的樊清旭和萬俟林受到的震動最大。尹良燕卻只是稍微愣了愣,就輕輕推開他︰「王爺您做噩夢了
懷抱中的溫暖驟然失去,心里也仿佛被狠狠挖去一塊,空落落的,感覺很是淒涼。
這種感覺,他已經孤身忍受了好多年了……
不對!
抬起頭,看看四周圍,他才猛然想起來︰「本王這是在哪里?」
「王爺您傷口感染高燒不止,差點救不回來。還是龔大人妙手回春,把您從閻王殿門口就拽回來了樊清旭連忙上前,不著痕跡的將尹良燕給擋到身後。
見不到那個自己夢里日思夜想的身影,龍瑜寧心里又是一空,卻沒有伸手去抓,而是又看了看四周圍,再將夢中的一切回憶一遍,終究垂下頭︰「原來如此,龔大人救命之恩本王謹記在心。以後若有機會,本王定當加倍報答
「賢王爺言重了。現在正是軍情緊急之時,下官救您一名,也是救了邊防所有將士一命。只要賢王爺您繼續穩固軍心,讓大家盡快得勝歸朝,這就是對下官最好的報答了萬俟林狀似惶恐的道。
得勝歸朝?
這事只怕不是那麼容易的呢!
這小子還真會給他出難題。龍瑜寧淡淡看了眼那張泛著銀光的面具,唇角微掀︰「本王定會盡力的
「那就好萬俟林點點頭,「賢王爺您剛剛退燒,身體還很虛弱,為今之計就是好好休息,多多喝水。現在時間很晚了,我們就不打攪您休息了
龍瑜寧看看外面,才發現帳篷里也昏黃的一片,只有幾朵燭花在空中飄搖,放射出淺淺的光暈——沒想到一碗藥下肚,自己就睡到了現在。可是在夢中卻仿佛只是轉瞬之間,他還只是在她的墓碑前說了幾句話,就醒來了。
目光忍不住又去探尋那個熟悉的身形。好容易找到了,他連忙呼喚道︰「燕、燕大人,你這次過來,應該帶了皇上密旨的吧?」
「沒錯尹良燕點點頭,便看看樊清旭他們。
樊清旭會意的和萬俟林等一行人全部退下。
不多大會,偌大的帳篷里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龍瑜寧昂起頭,看著她一身男裝站在跟前,一頭長發也只用一條布帶扎起來,縴腰被玉帶束得細細的,顯得身量格外挺拔高挑,英氣十足。
不知怎的,這幅形象就和他記憶中那個披著白底紅花披風的少女重疊在了一起。
這才是她,英姿勃發、生機勃勃,讓所有人見到都不禁拜服在她腳下,這才是真正的尹良燕。而不應該是那樣萎靡不振、渾身的精氣神都被抽干了的女人,最終竟還是在多重的折磨下悒悒而終。
動動唇,他低聲喚道︰「阿燕
尹良燕沒有動,只是淡然看著他︰「賢王爺,下官這次是代皇上過來看望您和樊大人的。現在既然您和樊大人安全月兌困,您也月兌離險境,下官也就放心了
心底最後那點旖旎的心思也因為她這句話而煙消雲散。
夢中的一幕幕漸漸遠去,這兩年的一切再次撲面而來。他想起來了,心里又不免一痛,臉上卻揚起一抹笑意︰「剛才還要多虧了你。如果不是你不停的叫我,我只怕就真回不來了
「沒關系,我也是為了大局著想。而且,你答應過還要接著輔佐皇上三年,三年時間還沒到呢!」尹良燕淡聲道,始終和他隔著遠遠的距離。
龍瑜寧知道,她是不會靠攏過來了。便幽幽的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話我都記下了,以後我一定會好好的活,再也不會這樣自暴自棄了
「嗯,賢王爺您知道就好尹良燕點點頭,「如果王爺您沒有其他事的話,那麼下官就先告辭了
龍瑜寧點點頭,目送她的身影遠去,才又無力倒回床上,長長的出了口氣——
帳篷外,萬俟林和樊清旭都等在那里。
見她出來,萬俟林連忙迎上來︰「怎麼樣?他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放心吧,他們現在還能有什麼說的?不過是互相交代一下事情罷了樊清旭淡淡一笑,將一只巴掌大小的暖手袋遞過來,「這里晚上天冷,你一會睡覺的時候把它放在被子里會暖和一點
「好,謝謝大哥尹良燕安然接受了,「我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嗯,我們送你回去樊清旭道。
尹良燕不置可否,三個人前前後後的到了她的營帳門口,尹良燕貓腰鑽進去,便將門簾放下了。
樊清旭這才拍拍萬俟林的肩︰「還不走?打算在她門口站半夜嗎?」
萬俟林回頭。「如果可以,我還真想
「算了吧你!」樊清旭搖頭,愣是把人給拉開了,「這里是軍營,軍紀嚴明,也沒幾個人知道她的身份,你放心好了。倒是你——你今天怎麼回事?為什麼給我感覺這麼急躁?」
「被你發現了?」萬俟林無力揚起唇角,放空了眼望向北邊,「或許是近鄉情怯吧!只要一想到再往前走不到五十里就是我長大的地方,我心里就有些害怕,似乎有些什麼就要不受控制的跳出來
「別擔心了,你現在在我們的軍營里呢!除了我們幾個,沒人知道你的身份樊清旭再拍拍他,「好了!外面真冷,我們別在這里多逗留了,有話去我帳篷里說吧!听說你帶來了幾壇好久?」
「呵,原來你是在肖想我的酒呢?早點說啊!」萬俟林立馬揚起揶揄的笑,兩人說笑著一起往樊清旭的帳篷里走去。
再一轉眼,夜晚的漆黑漸漸退下,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照射下來。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並著鐵器相撞的聲音把尹良燕給吵醒了。
睜開眼,她頓時覺得渾身酸疼。
一路馬不停蹄的奔波,到了也沒好好休息,偏偏軍營里的床又是隨便一塊木板搭起來的,又硬又厚,上面只草草墊了一層薄薄的棉絮,外加一床墊子,便算是床了,讓睡慣了京城里高床軟枕的她很不習慣。
要不是昨天實在是太累了,她都懷疑自己能不能睡著。
或許時間還早,一直沒人來吵她。尹良燕自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半晌,實在是睡不著了,便起身穿衣出去。
剛掀開門簾,便見一個小兵正端著一只銅盆朝這邊走了。見到她了,小兵先是一愣︰「燕大人您都醒了?我還說您昨天才到,晚上又鬧了半宿,怎麼也得睡到日上三竿呢!」
尹良燕笑了笑沒有說話。靜靜洗了把臉,她才問︰「賢王爺情況如何?」
「很好。昨晚上喝了碗粥,又喝了藥,一直睡到現在呢!剛才樊大人和龔大人都去看過了,龔大人也說他的情況不錯,只要好好保養,再過一個月上下就該無礙了
「他們倆都已經起來了?」尹良燕不禁有些訝異。不過轉念一想,樊清旭已經在軍營里待了三個月了,肯定早已經習慣了這邊的節奏,萬俟林雖然看似慵懶柔弱,但骨子里卻住著一個鐵人,現在身在軍營,他必定也被四周圍的氣息感染,肯定不至于像她這樣還在抱怨床褥不夠柔軟。
小兵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連連點頭︰「是啊,昨晚上樊大人和龔大人秉燭夜談到很晚,後來便干脆睡在一起了。今天又一同起來,現在該是去演武場那邊了——屬下便是樊大人現在調撥過來伺候燕大人您的!」
「原來如此尹良燕頷首,「演武場在哪?帶我過去看看
既然是軍營,那麼這里的地方自然要比京城郊外的馬場佔地還要大、地勢也還要開闊得多。
光是一個演武場就快有半個皇宮的地方大了。
還未走近,便听到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呼喝聲、兵器相撞的鏗鏘聲,聲聲入耳,聲如洪鐘,幾乎撞破天際,讓人心下凜然,不由升起幾分肅穆。
走近了,眼看著成千上萬的將士拍成一隊隊一列列,手執兵器呼喝著練武,壯觀的場面仿佛一記重錘垂在心口,讓尹良燕都忍不住想加入其中,和他們一起捍衛疆土,保家衛國!
中間的將士們在訓練,樊清旭和萬俟林都只在外圍看著。因而有人過來他們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
「二弟,你怎麼來了?」
「听說你們過來了,我也就過來看看尹良燕道,目光還遲遲從那些將士身上移不開來,「以前只听說過上過沙場的將士身上都帶著一股血腥氣,但是沒有親見。但今天親眼見到,才知道這血腥氣是要用多少性命和鮮血才能淬煉出來的
「是啊!一場大戰,不知要毀去多少性命才能罷休。尤其看那邊不依不饒的架勢……」樊清旭搖搖頭,「這場仗,怕是有得打了
「打就打唄!南楚國雖然將士悍勇,但地方太小,人口不多,糧食供給也有限。雖然他們現在看似厲害,但只要拖上他們一年半載了,保證他們全都叫苦不迭!」萬俟林淡聲道。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何苦呢?」樊清旭搖頭,「也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麼說服三王子的,竟讓他跟著一起瞎胡鬧。最終傷害到的卻是兩國的子民
「這事遲早會知道的尹良燕淡聲道,雙手又禁不住悄悄握緊。
說曹操曹操就到。
她的話音才落呢,就見一個身穿銀色盔甲的將士大步跑過來︰「樊大人,南楚國的軍隊又來了,就在邊防線外挑釁呢!」
「他們不是才撤出去三十里嗎?」樊清旭眉頭緊皺。
「听說……听說他們是听到咱們這邊來了幫手,一時按捺不住想和咱們切磋一下,所以便又率軍過來了!」
瘋子!
听到這話,尹良燕心里只有這一個想法。
那個人分明就是故意想來會會她!
只是,如今對方已經將陣擺下了,他們也不能不應。樊清旭思索片刻,便轉身道︰「命令將士們集合,準備出發!」
「那攝政王那邊呢?」那將士忙問。
「攝政王身體虛弱,不宜應戰,這事我自會告訴他樊清旭沉聲道,再看向萬俟林,「三弟,這次的人似乎是沖著你們這波人來的呢!你的人馬昨晚上休息夠了沒有?」
「看大哥你說的!既然是帶來應戰的人,那肯定不管什麼情況都要上。別說是已經休整了一晚上了,就算剛來就讓我們上戰場,我們也義無反顧的會上!」說到戰爭,萬俟林也一改吊兒郎當的神色,義正詞嚴的道。
「好!」樊清旭點頭,「那麼我現在就去向賢王爺稟報,你和你的人去準備。二弟你——」
「我和你們一起去尹良燕道。
樊清旭眉梢微挑。還未等說話,尹良燕已經搶先一步開口︰「既然都已經來了這里,我就沒打算能置身事外。而且好容易上了一次疆場,不讓我感受一下真實的氣氛似乎也太說不過去了
「哎,你呀!」樊清旭搖頭,「好吧!既然如此,你也去換裝吧!一炷香的功夫後在校場集合,整軍出發!」
「好!」尹良燕連忙點頭。
等回到帳篷里,小兵很快捧來一套嶄新的鎧甲。穿上身,發現大小正好,很是合身,尹良燕也不禁搖頭輕笑——表哥啊表哥,你雖然嘴上在勸,可心里分明早料到我的打算了,連鎧甲都已經為我準備好了,那你剛才浪費那些口水又是為了什麼呢?
很快整裝完畢,大家迅速集合,一起來到邊防線處。
一眾人登上城樓,便見前方旌旗招展,上書一個大大的‘王’字。前方一溜膘肥身健的馬兒呈一字排開,後面是上萬手持刀劍的士兵,中間便是一座鎏金的寶座,上面蓋著明黃色的龍幡,四周圍垂下幾道長長的流蘇,和前後的冷酷肅殺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見到這一幕,尹良燕一行人卻是狠狠一驚——
「他居然親自過來了?」
當三個人站上城牆,那邊便傳來一連串的放聲大笑。很快便听見一個雄渾的男音高聲喊道︰「我還以為是來了哥多麼了不得的人呢,感情是陳國夫人啊!許久不見,你可還安好?」
轟!
吊兒郎當的聲音傳過來,仿佛一顆**在人群里炸響,四周圍的將士們緊繃的身體都不由為之一顫,紛紛朝他們這邊看來。
不過,他們看得更多的是戴著面具的萬俟林。
尹良燕的心猛地一沉——她明白了。這行人今天根本就不是來宣戰的,他們就是來攪亂他們這邊的水的!
好容易樊清旭和龍瑜寧才逃了回來,將潛藏在軍中的殲細揪出來正法,她和萬俟林匆忙趕來,又為將士們鼓足了勇氣。可是,他好容易才上升的士氣,卻因為他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幾乎就要散了!
「二弟,別生氣。你生氣就是上了他們的當了一只手按在她肩頭,樊清旭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知道,你放心吧!」尹良燕搖搖頭,回頭吩咐道,「給我拿一張弓來
再回頭看向那邊,她也冷冷一笑︰「三王子殿下,許久不見,看來你還很好啊!」
轟!
她一開口,清亮的聲音不似男子的雄渾低沉,又是主動響應三王子的話,便等于是自爆了身份。四周圍的將士們又都是一驚,雖然沒有誰多說些什麼,但僅憑那一雙手落在自己身上的冷凝的目光,就已經說明了那些人的鄙夷和不屑。
鄙夷什麼?不屑什麼?只因為她是個女人嗎?尹良燕心中冷笑不止。
而那邊,沒想到她會這樣輕易的就承認了身份,三王子愣了愣,才又呵呵笑道︰「我當然是好了,不過也比不上陳國夫人你啊!沒想到你和賢王爺和離,不僅沒有自降身價,反而還把身份又提高了一個檔次。這次來邊關,又是得到你們的小皇帝的授意吧?嘖嘖,那女圭女圭真是幼稚啊,平常依賴你這個女人也就算了,怎麼在軍機大事上也這麼拿不穩呢?他難道不知道,軍營里除了軍妓,就不能出現任何母的東西嗎?」
「哈哈哈!」
最後一個字出口,那邊的將士便都齊聲大笑起來。
這邊的人臉色齊刷刷大變,樊清旭也臉色鐵青,恨恨道︰「這人實在是欺人太甚!竟然想到這一招來貶損別人,他實在是太不要臉了!他枉為男子漢!」
「如果他真是男子漢,現在就不會站在這個位置上了尹良燕淡聲道。
目光一掃,發現小兵已經拿來了一張弓——是尋常將士們用的弓箭,幾乎有半人高,弦繃得死緊,需要極大的力氣才能拉動。
「二弟,你要射箭?你會用嗎?」眼看她接過弓,抽出一支箭,樊清旭臉上浮現一抹焦急。
「在書上看過尹良燕低聲道,用力拉開弓,對準那邊的方向。
「哈哈哈,陳國夫人,你要拿箭射我麼?好啊好啊,你盡管來啊!我就在這里,絕對不閃不避,只要你能射到我我就認栽!」那邊三王子見到此情此景,又不禁放聲大笑起來,「不過,你可要小心你的手你的胳膊,可千萬便把自己給傷到了。你這小身板啊,嘖嘖,要是扭到了我可是會心疼的呢!」
話說完了,那邊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這邊的氣息早冷凝下來,所有人都將目光投注在尹良燕身上,懷疑有之、期待有之,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樊清旭也早不說話了,只站在一旁看她一點一點將弓拉開,將弦繃得滿滿的,再猛地一放手!
咻的一聲,羽箭以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速度飛了出去,然後便听到叮的一聲,居然真射到了!
「哈哈,二哥射到他頭盔上的紅翎了!」
萬俟林忽地拍手大笑起來,其他將士也都紛紛舒了口氣,看向尹良燕的目光里已然少了幾分猜忌多了幾分信任。
尹良燕什麼都麼在意,她冷冷看著那麼忙成一團,三王子大呼小叫,差點想從轎子里跳出來掐死她,卻被左右給勸了回去。在他左右伺候的人也都不敢再笑了,一個個圍成一圈將三王子保護在正中央,全都是一派鄭重的神色。
緩緩放下弓,一直等到那邊安靜下來,尹良燕才緩緩開口︰「沒錯,我是一個女人,我也只有一副比不上你們男人的身板。但是,就憑著這幅身板,我也能取了你頭上的紅翎。而你信不信,只要我想,我連你項上人頭也能取了?」
「說得好!」樊清旭第一個大聲叫好。
其他人紛紛跟上,身後的將士們齊聲高呼︰「陳國夫人威武!取了他項上人頭!取他項上人頭!」
聲音在天邊不停回蕩,氣勢雄渾,甚是威武。
這次,換做南楚國那邊的人變換臉色了。
三王子身為南楚國人,骨子里就帶著幾分大男子主意。眼看情勢逆轉,她自是不甘,便又昂頭大叫︰「尹良燕,你也不過是運氣好,僥幸勝了一次。我就不信,憑你的體力,你真能取了我項上人頭!」
「好啊!那就請三王子你將你身邊的人都遣開,讓我再射一箭如何?」尹良燕輕笑,再次舉起弓,抽出箭,緩緩將弓拉開。
那邊出現片刻的寂靜。而後,三王子才干笑幾聲︰「哈哈哈,你當我傻嗎?天知道你們的人會不會趁我們不注意偷襲?罷了,我今天過來也不過是想來會會老友,現在人見到了,我也該走了。哦對了,陳國夫人,你若什麼時候有空,歡迎到我們南楚國走走,晚霞還一直在等著你呢!」
丟下這句話,大軍立馬調轉方向,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就這樣?走了?
目送這行人遠去,尹良燕還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們就這樣走了?」
「是啊,他們今天本來的目的只是想拆穿你的身份、攪亂我們這里的局勢,可誰知道你動作這麼悍勇呢?他被嚇到了萬俟林笑嘻嘻的道。
「是嗎?嚇到了就好尹良燕這才垂下手,連忙往他身上一靠,「扶住我!」
「啊,你怎麼了?」
「我胳膊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