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河轉而讓自己的左手握住玄鏡的左手。他的手冰涼。封河低下頭,讓他的左手貼在自己額頭上。
「玄,跟我回家,我求你……」
玄鏡毫不客氣的抽回左手,「我不認識你。」
對于陌生的人,他的脾氣冷漠與固執到不可救藥。封河無法回憶起來自己與玄鏡是如何才有了交集。如果當年沒有外公的關照,玄鏡對自己,一定就是這樣的冷淡啊……
「我是洛英秋的外孫女。也就是他的女兒洛微安的女兒……」封河輕聲又認真的解釋著,注視著對方的眼楮,「沒關系,就算記不起來,我也會讓你重新認識我……」
「他沒有外孫女。」玄鏡露出不明的怒意,「真是胡扯。」
「要接受這一點你也能需要一點時間……」封河依舊有滿滿的耐心,緩緩的解釋道,「你可以有很長的時間用來明白,我們都會等你……」
「鐲子還給我。這不是你的東西。」玄鏡的話題又回到原點。
「好。我給你。」她抬起頭,再向前走一步一直到他的跟前,「只要你願意再讓我模你一次的話。」
「……好。」
她再次伸出右手,撫模在玄鏡胸前的傷口上,在內心默念起咒文,右手泛起白光,那傷口迅速的愈合直到消失。
玄鏡皺眉。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陌生的孩子要這麼關照地對待他。擁有這麼強的靈力,看來真的是……妖師的後裔嗎……
當他第一眼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以為是見到了洛微安。但是仔細看又覺得只是模稜的形似……
「冬天了,多穿幾件衣服。」她囑咐道,「去一個更暖和的地方吧……不然身體又會難受啊。」
「……」玄鏡的神色瞬間緊張的看著封河。這件事……只有洛英秋知道才對……
也只有洛英秋會在天氣降溫的時候問候自己……
他的左手捂住了右肩。已經在隱隱作痛了。這樣下去確實遲早是復發的事。
晃神的片刻,封河已經把鐲子遞到玄鏡面前。「給你……」
「……」他伸出右手,接過鐲子。握在手里,上面已經沒有了屬于洛英秋的任何氣息。
怎麼可能……
他的瞳仁緊縮。「他在哪里!」玄鏡的情緒忽而失控,要用左手將封河揪到跟前——
「玄鏡!」
一聲怒喝,讓玄鏡的手停駐在半空。
是洛昌昔。他站在門口已經站了很久。通過這樣的場景他也略微明白了一些。
「滾出去!」玄鏡的情緒已經極度狂躁,他的身上再度散發出妖氣化為妖風。
「你就是這麼和我說話的嗎!」洛昌昔雖然平日里和善,但是對于已經神志不清的妖將他也絕不縱容放肆。他用右手劃出弧度形成屏障保護封河不被妖風傷害,繼續喝道︰「如果你還是洛英秋的妖將的話,就應該對他的兒子保持最基本的禮儀!」
玄鏡再次晃神。妖風消散。
「你是……英秋的兒子?」用很不確定的語氣。
洛英秋確實有個兒子,但是只有十三四歲才對……為什麼面前這個男人有四十余歲……
不過看起來,確實這個男人就是洛昌昔,雖然模樣變化了不少,但是輪廓還能依稀辨別出來……
「唔。」他捂頭。
時間過去了嗎……是不是有一段記憶自己是空白的……在這段時間里發生了什麼事……
他感覺到他的臉被一只溫暖的手掌撫模著。睜開眼,看見的是這個酷似洛微安的女孩子在面前。
「你是……微安的女兒……」他輕聲喃喃。
「嗯。」
「我是不是忘記了很多事……」玄鏡的聲音終于恢復到了平日的輕和,卻是沉浸在悲傷的水里。
「嗯。不過別怕……你可以慢慢的重新熟悉……」封河的嘴角露出笑意,撫模著他的臉,「我們等你……」
「英秋呢。」
封河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玄鏡現在的情緒還沒穩定,到底該不該告訴他……
「英秋呢?」他再問。
「外公……過世了啊……」封河惶惶不安的看著他。
玄鏡這瞬間沒有了任何言語。這是對讓人擔心的反應了。
「玄……」封河再急忙說道,「你不要想這件事,你現在需要休息,睡一覺,醒來就能想起來了……」
「他死了……」
玄鏡毫無表情的喃喃,目光再一次渙散,明明看著封河,卻像是游離在另一個世界。
「玄……」
「我可能……需要自己想一想……」玄鏡俯下頭,額前碎發掩蓋住眼楮。他的身影也融化在一片黑暗里。「你們能……出去嗎……」
「嗯。」封河轉身,徑直走出房間。洛昌昔也跟隨著走出房間,將門關上。
封河站在門口,沉默。
「怎麼會這樣。」洛昌昔雙手環胸,輕聲開口,「發生了什麼事?」
沉默很久,她也只能回復道︰「我不知道……」
「那麼給他點時間吧。我去另外的地方睡。」洛昌昔也不追究,轉身走向走廊的另一側。
「舅舅。」
他停下。
「玄鏡……能恢復嗎。」
「根據我的推斷,讓他恢復記憶是很難了。」他也實話實說。
「不,我是指……他能夠接受外公已經不在世上的這個現實麼……」
「能吧。」對于這一點,洛昌昔還是抱了很大的信心。「玄鏡雖然固執了一些,但也不是執迷的妖精。」
她依舊垂著頭。
雖然自己也相信是這樣,可是為什麼……
還是這麼驚惶的不安……
封河在洛邑過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她在天還沒亮時就爬起來,沖入那個房間喊道︰「玄。」
房間里依舊昏暗。沒有玄靜的身影。
她走到木榻前,揮出右手念出顯形咒,面前依舊一片空白。玄鏡已經離開。
「玄!」她仰頭對著空氣大喊。但是只有回音。
冷靜下來……她對著自己說了兩遍,換了兩口氣,閉上眼。玄鏡在這種情況下是不會離開洛邑去游蕩散心的,唯一會去的地方是……
洛英秋。
她沖出房間,向後山跑去。
爬上半山腰,她已經筋疲力竭。雖然每年清明都會上山打掃,把沿途的障礙植物清理干淨,但雜草與灌木也生長的極快,如今又是遮蓋了原先的那條踩踏出來的小路——
腳下的沙石打滑,她的右腳瞬間踩空,整個人滑下去。驚叫了一聲,慌亂之下她用右手扯住了一根雜草的睫稈,手掌被草睫割開了一個大口,隨即睫稈斷裂,她再度滑下。
完全偏離的上山的方位,這樣跌下去完全會斷手斷腳那般淒慘。現在她只希望不會磕到頭傷害到腦子,放棄了抓撓石子的機會而用雙手護住頭。
猛地墜落,她尖叫。在這種時候玄鏡每每都會出現將自己摟在懷里——
但是……不會了……
在失神的瞬間她忽然就想,玄鏡對自己這麼好,是不是因為契約……是不是因為洛英秋的命令……
這個問題伴隨了她六年……
「唔。」
她再次落在了一個結實的懷里。
但是這個懷抱,不是玄鏡。
「做這種危險的事之前,就不能告知我一聲嗎。」風瀾發出嘲笑,「這樣的路都不會走,真是愚鈍。」
然而她的思緒還游離在危險之外——
自己當初執意要把犬妖收服為妖將的時候,其中一個不可告人的理由就是……她知道玄鏡有一天會離開。所以她很想得到一個終身的妖將……
玄鏡是不是猜透了自己的心思呢……
玄鏡會不會因此不高興呢……
「你的腦子也出問題了嗎!」
風瀾的責備把她拉回現實。
「對不起……」反應過來,首先反應過來的,就是如此微弱的開口。
「為什麼要道歉。」風瀾冷笑,似乎還帶了怒意。
「如果讓我在兩個妖將里選擇一個……」她盡力的站起來,轉過身對上風瀾綠色的眸子,「我會放棄你……」
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意識到玄鏡對她的重要。
「現在你還有時間發出這樣莫名其妙的感慨?」
出乎意料的,風瀾很平靜,也沒有了任何發怒的痕跡。
「瀾……」
風瀾半蹲,右手勒住封河的腰再站起來,把她提著,「你再不快一些,那家伙要抑郁死了吧?」
風瀾一躍而起,縱身月兌離地上的灌木,跳躍上五米到達另一個可以落腳的寬闊空地。
連續幾次跳躍之後,他帶著封河離開最復雜的危險地段,在安全區將她放下。「我在這里,有事靈言。」風瀾環保雙手,高傲的仰起頭俯視她。
封河望著風瀾。然而謝謝卻無法說出口了……
她對著風瀾深深鞠個躬,迅速的沿著小路向上跑。
十分鐘後她再到達了一個寬闊的空地,澆了水泥台。那就是洛英秋埋葬的墓。每年清明她都會來一次,所以不會陌生。
水泥台里側是用石塊護起的土丘,土丘上長滿了枯黃的雜草。要再做一次清理的話,還要等到明年清明。
墳墓前就立著洛英秋與他妻子的石碑。玄鏡跪在石碑前,姿勢又放松地像是側身坐著——他撫模著石碑,雙眼無神地呆滯的望著碑上的字,將臉也貼上去試圖再感受一下屬于洛英秋的溫度——
封河站著沒有出聲。
看來玄鏡並沒有接受這個現實……
這一刻,絕望的,不僅是玄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