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來,租界內也沒有什麼新聞,除了前幾天英國海軍軍官戴維被人打斷了雙腿的消息,確實沒什麼可以刺激上海人的听覺和感官的東西。雖然當事人和兩名證人一口證實襲擊他們的是一名日本人,但日本方面卻沒有什麼表示,只是由上海駐軍發表了一份聲明,表明嚴查凶手的態度,僅此而已。
耐人尋味的是英國方面的態度,英國駐上海海軍發布了一份措辭激烈的公告,矛頭直指日本方面的消極對應。而英國政府方面卻始終沉寂。這讓林笑棠不免有些悲哀,如果英國人知道凶手其實是中國人的話,絕對不會是現在這種局面,恐怕租界早就被翻個底朝天了,弱國無外交,此話確實不虛啊!
中午的時候,沈胖子從外邊回來,看著店里清淡的生意,忍不住罵了一句。轉回頭叫上正在和新獵物纏綿的馬啟祥以及吧台中發呆的林笑棠,一起回到了辦公室。
沈胖子的辦公室一股子暴發戶的氣質,所有擺設都是金光燦燦的歐式家具和用品,原本不大的空間擺放的滿滿當當。
沈胖子是青幫中人,這點林笑棠早就知道,自從伏擊英**官戴維之後,沈胖子也曾流露過想讓林笑棠加入幫會的意思,但林笑棠卻不想將來被這個束縛住手腳,于是就打了個哈哈糊弄過去。沈胖子也是個聰明人,了解林笑棠的心意之後,就再也沒提過。
沈胖子把馬啟祥和林笑棠找來的原因就是,他的老板也就是他的師傅,上海灘有名的幫會大佬萬墨林(注一)要在公館辦一個酒會,宴請上海灘各界名流,人手不夠,所以要沈胖子和馬啟祥帶著兄弟過去幫忙。听到這兒,林笑棠不禁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馬啟祥,莫非他也是幫會中人?
馬啟祥似乎看出林笑棠的疑問,笑著掐滅煙頭,「沒什麼可奇怪的,我一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角色,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的。」
沈胖子特意叮囑林笑棠,給那些伙計和廚師都打好招呼,今天晚上,到場的全都是上海灘的名流,一個個都要打起精神來,千萬不能出差錯。
萬墨林的公館坐落在一片別墅區之內,林笑棠和大頭帶著一批侍應生伙計和廚師,搬著必備的工具走在一條並不算寬闊的林蔭小道上,看著路兩邊精致、奢華的房子,眾人乍舌不已。
沈胖子換了一身考究的燕尾禮服,滾圓的肚子撐著白色的襯衣,好像隨時能爆裂開來,他伸手一拍大頭的後腦勺,「都給我小聲著點,一群鄉毋寧,知道這里邊都住著什麼人嗎?隨便哪一個咱們都得罪不起!」
剛一進公館,就有人迎上來,直接將他們領到後邊的工人房,指揮著眾人換上統一的侍應生服裝,接著便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來教授禮儀,因為今天宴請的還有部分洋人,所以,一些西式酒會宴會的禮儀是必不可少的。
整整一個下午,一幫兄弟們被折騰的頭暈眼花,沈胖子卻和馬啟祥好整以暇的看著宴會廳中的一應布置和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不時聊上幾句,臉色卻漸漸凝重起來。
晚上七點鐘,各路賓客陸續到來,萬墨林在門生弟子的陪伴下,在宴會廳與賓客們見面。沈胖子和馬啟祥也在其中,期間不停的有人稱呼他們為「眼鏡哥、少爺哥。」
林笑棠猜測,這也許是他們兩個的外號,但轉念一想,林笑棠不由聯想起一句在上海灘家喻戶曉的口訣︰十三太保、一月當道、教頭快刀、浪子富翁、學生少爺、熊虎鷹豹、眼鏡煙嘴、長槍難逃。
難不成沈胖子和馬啟祥就是赫赫有名的上海灘十三太保中人?
壓制住內心的好奇,林笑棠舉著滿托盤的酒水,穿梭于達官貴人之中。時間已到臘月,但室內卻溫暖如春,身著長袍馬褂、洋裝、長裙的男女賓客舉著酒杯,笑意盈盈,倒讓然感覺不到外面世界的風雨飄搖。
門口一陣騷動,迎賓高聲喊道︰「上海特工總部李士群副主任、商界名宿張嘯林先生到!」人頭攢動的宴會廳中頓時一陣騷動,人們紛紛扭過頭去,向著大門的方向看去。
萬墨林驀然間一愣,但隨即恢復了平靜,帶著一眾門人弟子趕去迎接。
一名不到四十歲,身材高大的西裝男子和一個穿著長衫,頭戴禮帽,年齡約在五十多歲上下的老者把臂走進大門,身後是十幾個挎著短槍的黑衣彪形大漢如影隨形。
萬墨林上前一步,虛浮了一下那位老者,「小爺叔,我這一個小小的酒會,怎麼還把您老驚動了。」
老者月兌掉禮帽,隨手交給下人,模了模頭上花白的短發,盯著萬墨林看了一會兒,大有深意的說道︰「木林啊,黃老板如今不問世事,月笙又遠走香港,這偌大的上海灘我若是不仔細看著,難保不會讓別有用心的人鑽了空子。這不,听說你這里請客,我就來看看,也是幫你鎮鎮場子,怎麼,不歡迎?」
萬墨林眼中精光一閃即逝,接著便連連稱是,又與李士群見過禮,簇擁著兩人進入會場。
兩人一進會場,便被眾人團團圍住,張嘯林、李士群談笑風生、應付自如,儼然便是今天酒會的主角一般。被冷落的萬墨林冷冷的看著兩人的背影,叫過一個門人,低聲說︰「告訴小沈和小馬,隨時注意那邊的動靜,張老板和李士群突然到訪就是為了盯死我,讓他們隨機應變,今晚的事不會善了!」
沈胖子默不作聲的听完門人傳達的萬墨林口訊,點點頭。扭頭對馬啟祥說︰「看見沒,吳四寶和段白虎都沒有跟著出現,應該是去辦事了,不知道外邊情況怎麼樣了。」
馬啟祥百無聊賴的伸個懶腰,「沉住氣,時間還早,養足精神,今晚上注定很多人是睡不著了。」說著,站起身,將西裝搭在肩上,「我去後廚找點東西吃。」
林笑棠一邊在人群中游走,一邊注視著宴會廳中發生的一切。對于張嘯林和李士群的到來,他有一種本能的危險逼近的感覺。據他所知,上海三大亨,黃金榮已經賦閑在家、閉門謝客,杜月笙不願做漢奸,遠走香港,只有這個張嘯林,毅然戴上了漢奸的帽子,投進日本人的懷抱。還有李士群,這是個很奇特的人物,先是背叛***,後來又從軍統叛逃到南京,投靠汪精衛,可真正算得上是「三姓家奴」了,目前在剛成立的汪偽特工總部,又稱七十六號中主事,手段狠辣凌厲,也是一個風頭正勁的人物。
而今晚這兩個不速之客突然來到萬公館又有什麼目的呢。
想著這些,林笑棠不禁有些走神,完全沒注意到一只縴縴玉手從他手中的托盤取走了一杯紅酒,而那只手的主人無意間看到林笑棠的側臉,頓時叫出了聲,「小七,怎麼是你?」
林笑棠驟然間听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茫然的回過頭,看清了面前女人的樣子,胸口剎那間像是被重錘猛擊了一下,渾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聚集到了頭頂,此時此刻,他簡直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看著那張時常出現在夢境中的臉龐,林笑棠下意識的按了按貼身口袋中的那條手絹,思緒早已飛到了那段青蔥歲月。
「小七,如果我走了,你會不會來找我?」嬌柔的語氣,伴著那張如花笑顏深深的刻在了林笑棠的心上。
林笑棠又想起那個彌漫著春雨的夜晚,滿心期待的自己瑟瑟縮縮的躲在角落里,手捧著鮮花和費盡心機準備的禮物,等待著心上人兒的出現,幻想著陪伴她度過一個浪漫的生日。
而等來的,卻是讓他心碎至今的畫面,心愛的女孩兒挽著一個男人的手,向著家的方向走來,她臉上的那種甜蜜、那種滿足是林笑棠從未見過的,似乎永遠也不會屬于他。
兩人在路燈下輕笑、擁抱、接吻,而林笑棠卻躲在一旁的陰影里顫抖著,手中的鮮花和禮物跌落在濕漉漉的泥土上,一起摔得粉碎的還有一顆青澀的心。
因為林笑棠看得清楚,那個親吻心愛女孩的男人,正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馬啟祥和大頭無聊的站在宴會廳和後廚的通道門口,一人手里夾著一支香煙,還不時從身邊經過的侍應手里取來杯酒水一飲而盡。
馬啟祥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環肥燕瘦、美女雲集,今晚的宴會絕對適合他的風格,但現在的他確實沒這個心思,因為還有大事要做。
忽然,馬啟祥用胳膊一搗大頭,「嘿、嘿!大頭!看那邊,我沒看錯吧,小七那個木頭在泡妞的吧?那妞模樣還不錯哈!」
大頭漫不經心的扭過頭,「就他!被泡還差不多,哪兒呢?」
馬啟祥一指,大頭仔細一看,「噗」的一口,將嘴里的酒水吐了個干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