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羅家灣9號軍統總部,說是總部,其實在這里辦公只有軍統的甲科和戴笠本人,甲科也就是機要室,負責最核心的機密工作處理,只對戴笠一人負責。軍統對外的辦公地點在望龍門湖南會館,那里的日常事務,由戴笠委任鄭介民和毛人鳳全權代為處理。
之所以不在那里辦公,戴笠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一來羅家灣這里靠近老頭子的黃山行營,便于自己隨時覲見、匯報;二來,單獨辦公,見一些人、辦一些事情會方便許多;三來,就是戴笠樂于見到自己屬下之間的派系爭斗,自己在他們面前出現,會壓制住屬下的「發揮」。離得遠一些,就會出現一些平時看不到的情況,這大概就是旁觀者清的道理。
戴笠正為王天木的一封絕密電報躊躇不已,王天木向鄭介民靠攏,這是戴笠早就埋下的一個伏筆,鄭介民這些年仰仗著自己「復興社」(注一)骨干的身份,大力培植自己的勢力,加上老頭子不聞不問的態度,這讓戴笠隱約感覺到,領袖是在默許鄭介民在軍統的做大,以此來牽制自己,防止自己完全掌控軍統。因此,王天木這步棋必須要深埋下去。
而王天木現在給他出了個天大的難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忽然在上海崛起,幫助軍統上海站和萬墨林順利將高宗武和陶希聖送出上海不說,竟然還不費吹灰之力干掉了李士群手下的大將段白虎。林笑棠這個名字戴笠听說過,那還是在去年臨澧訓練部被襲的時候,毛人鳳的報告中曾經提到過他,雖然沒有刻意彰顯他的功勞,但字里行間的欣賞意味,戴笠還是看得出來的。
本來,戴笠是決定大力表彰這個年輕人的,因為他不僅在日本人襲擊的時候立下了汗馬功勞,還幫助戴笠借機斬斷了鄭介民的廣東派在訓練班中的滲透,于情于理,他都是應該得到獎賞的。
但,錯就錯在,林笑棠竟然是聶尚允那個老家伙和唐縱介紹進軍統來的,這讓戴笠不由得對這個人的印象大打折扣。
聶尚允這個名字,戴笠想起來就倍感頭痛。一個貪戀權位的老不死,出身黃埔,是老頭子的舊日起家班底成員,曾和胡靖安(注二)受命組織「黃埔同學聯誼會」,也是軍統的前身,戴笠也加入了這個組織,算起來,聶尚允絕對是他的前輩。後來又組織成立復興社,聶尚允同樣是骨干之一,深得老頭子信任。
只是在「兩廣事變」時,聶尚允出師不利,情報據點被查抄,部分機密文件泄露,老頭子勃然大怒,差點將他槍斃,最後念他以往的功勞,才算抱住了一條性命。此後,便被閑置,不得重用。
只是這幾年,此人卻漸漸冒出頭來,不知怎麼掛上了宋氏家族的關系,慢慢的走向前台,成為總統夫人的得力干將。但此人野心勃勃,一把年紀了,其攫取權力的yuwang卻是越發強烈,前不久,他竟然向老頭子進言,欲將情報工作劃分為「三角架構」,就是在軍統和中統之外,再成立一個部門,將軍統的部分權力轉移到新的部門,以此來互相制衡,便于領袖掌控。
听說老頭子當時頗為意動,這一下,卻讓戴笠和中統的徐恩增以及陳氏兄弟大驚失色,趕忙透過各種關系向老頭子吹風,好歹將這件事壓了下去。
但聶尚允並未就此罷手,這些年,他雖然一直隱居幕後,卻通過他的門生唐縱控制了部分軍統的力量,老頭子同樣是一言未發,似乎很是樂意見到這種三足鼎立的態勢形成,這讓戴笠對聶尚允是切齒痛恨,但又無可奈何。
就像林笑棠的功勞,就是因為聶尚允的緣故被生生抹殺了。
還有這次上海發生的事情,聶尚允剛一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的通過唐縱來為林笑棠請功,其欲滲透進上海的野心昭然若揭。戴笠嘴上不說,卻不動聲色的動用自己的權勢只給了林笑棠一個上校參議的虛職,原因很簡單,因為林笑棠身上貼著聶尚允的標簽。
可委任狀剛剛下達,轉過頭,王天木就發來這麼一封電報,一時間讓戴笠哭笑不得,這個林笑棠竟然向自己表達了忠心,表示願意為他戴笠效力,做聶尚允身邊的一枚暗棋。
本來對于林笑棠的反復無常,戴笠從心底里是看不起的,但王天木的信中內容卻給了他一個提醒,他趕忙派遣心月復詳查林笑棠與聶尚允之間的真是關系,結果令他欣喜莫名。原來林笑棠只是在南京時救過那個老匹夫一次,兩人之間並不存在什麼牢不可破的關系和情分。
這其中就大有文章可做了,戴笠暗自想道,順手拿起桌上的電話,「通知沈最立刻來見我!」
沈最正在訓練班中代課,得到消息,立刻趕往羅家灣戴笠辦公室。這一段日子,沈最的心情很興奮,訓練班的進展很順利,通過與學員的接觸,他籠絡了一批年輕人進入他的陣營,當然,通過余樂醒的提醒,沈最已經注意到原先的不足,到達重慶後,他的做法就低調和隱秘了許多。
而且,通過他的進一步觀察,沈最也逐漸熟悉了戴笠的工作習慣,每天代課完畢,他都回到甲科上班,沒有一天缺席,下班後,就干脆留在科室加班,以備戴笠隨時索要資料。每天,沈最都要將最新的情報要點背誦下來,戴笠需要查找時,沈最不必翻查,就能夠準確背誦出來,這讓戴笠對他贊賞有加,兩天前,他正式被任命為總務處的副處長,也標志著他真正成為戴笠的心月復。
沈最滿頭大汗跑到戴笠的辦公室門前,他深知戴笠對于屬下儀表的苛刻,剛忙從隨身的公文包中拿出手絹的梳子,將自己的汗水和發型打理好,將中山裝的風紀扣系好,這才敲門進來。
戴笠對沈最的速度很是滿意,但也沒有夸獎,而是開門見山說出了找沈最來的目的——對林笑棠這個人的觀感和看法。
沈最一愣,他完全沒想到戴笠找他來竟然是為了這個原因,但還是很干脆的說出了答案,「身手一流、警惕性過人、隨機應變能力很強、頗有城府、為人重義氣,但有時容易感情用事!」
戴笠點點頭,低著頭思索了一會,將王天木的電報放到桌子上,示意沈最看一下。「看完之後,說說你的看法!」
沈最讀完後,眉頭皺了起來,「忠誠談不上,我考慮他這麼做有兩個原因。一,林笑棠初到上海,勢單力孤,尤其上海站不能給他任何支援,他迫切需要依附于某種勢力得到發展;二,他要到南京發展,需要獲得我們的認可,名正才能言順,這一點,聶尚允那邊顯然不如戴老板您。綜上兩點,他只能選擇投靠戴老板!」
戴笠微微頷首,顯然是同意沈最的看法。「你的意思是這個人可以用?」
「是!南京本來就是一片白地,重建有難度,既然林笑棠願意做這個馬前卒,而且他本身也是有能力的,不妨讓他去做。做好了,我們畢竟是正統,隨時可以將南京站要回來,他不可能以一隅之地對抗全國。但此事必須隱秘,尤其是對聶尚允那邊,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嚴防消息外泄!」
戴笠面無表情的听完,閉目沉思了半晌,這才說話,「就這麼定了,春節後,你到南京去見一下他,這個人的野心不小,需要敲打敲打,加強對他的控制,尤其是資金、裝備和人員方面。以後我這邊和他聯系的事情就全權交給你,只有你我二人和林笑棠知道,包括王天木的事,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一連三天,上海都是陰沉的天氣,大片大片厚重的烏雲籠罩著天空,寒風中夾雜著潮濕的味道,那種寒意幾乎能沁透人的骨髓。
李士群和張嘯林坐在溫暖如春的暖閣里,張嘯林一言不發,擺弄著手里的兩枚玉核桃,不是發出清脆溫潤的撞擊聲。
李士群看看對面的吳四寶,「把人帶上來吧!」
元劍鋒被蒙著眼楮帶進暖閣,或許是室內外的溫度相差太大,他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額頭上顯出細密的汗珠。
吳四寶將蒙眼的黑布取下來,將元劍鋒按坐在李士群和張嘯林對面的位置上。
元劍鋒揉揉眼楮,看清楚了面前的兩人,頓時變得手足無措。
「元先生認得我們?」李士群端起茶杯,示意元劍鋒用茶。
元劍鋒臉色蒼白,點點頭。
「我們請元先生來沒別的意思,听說段白虎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和他在一起?」
元劍鋒雙手一抖,茶杯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徑直跪了下來,「不關我的事,我是事後才知道段白虎出事了,這之前,我只是幫助他認了幾個人?」
「哦?哪幾個人?」李士群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元劍鋒低下了頭,聲音細小的如同蚊子一樣,「高宗武、陶希聖還有護送他們的人!」
李士群騰的一下站起來,張嘯林手中運轉的玉核桃也一下被攥的緊緊的,「是誰?」
元劍鋒抬頭看看兩人,「那人叫林笑棠,是我的大學同學,他和馬啟祥過從甚密,不知怎麼來到上海,我只知道這麼多,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張嘯林獰笑一聲,霍地站起身,「知道是誰就好辦了!」說完一拱手,轉身離開。
李士群看看面前跪著的元劍鋒,「元先生,以後還多有仰仗之處,你知道該怎麼辦,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