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閑淡道︰「長公主兩次幫你,就是不想玉輕雪嫁入安西王府。愛睍蓴璩你可以進宮求見長公主,求她為你賜婚。如此一來,安西王和謝氏想阻止也不敢公然阻止。」
她明眸微轉,「謝高大人賜教。不過,我覺得長公主不會為我賜婚的。」
靜默片刻,他忽然開口︰「宇文策,沈昀,小皇帝,讓你選,你會選哪一個?」
「郡王用情頗專,乃性情中人,卻失之沉穩,還需歷練。沈公子溫潤有禮,乃君子之風,思慮周全,體貼溫柔,當友人最佳。陛下年紀尚幼,尚未定性,不過我不接受姐弟戀。」她驚詫的是,他竟然知道最近她與這三人都有糾葛,這人太可怕了。
「真心話?膈」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人就是這樣,你說了真心話,別人卻以為是違心之言。
玉輕煙告辭,從容地離開政。
高晉揚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
————
本該是大喜之日,本該是洞房花燭夜,卻是孤影相吊,一切都成空。
心郁氣結,加上寒邪入侵,玉輕雪病倒,連續發燒三日才退燒,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天心苑這邊,玉輕煙的日子有滋有味,繁忙而充實。
下了兩日夜的雪,屋頂、樹上、地上堆積著雪,白雪皚皚,蕭瑟的冬景變成了琉璃世界。
這日早膳後,她出門辦事,披上厚厚的白狐毛斗篷,剛進馬車,就嚇了一跳——馬車里坐著一人,宇文策。
南歡本是在車里陪著小姐的,不過她知道郡王有話對小姐說,便坐在外頭。
玉輕煙剛坐下來,就被宇文策抱住,良久才放開她。
「七日未見,煙兒更美了。」他的拇指輕輕撫觸她的臉頰。
「油嘴滑舌。」玉輕煙心想,這幾日他應該跟安西王交涉。
宇文策默默地凝視她,眸色越來越暗,越來越濃,似有復雜的情緒交織其中。
他吻她,涼涼的唇瓣貼在一起,立即升溫……他們對彼此已經熟悉,水到渠成的熱吻令他們心魂顫動、氣喘吁吁。
玉輕煙靠在他肩頭,車里安靜得听得見彼此的呼吸聲,馬車的「轆轆」聲伴隨左右,不知駛向何方。
「煙兒,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宇文策嗓音沉啞。
「去哪里?」
「去一個只有我們倆的地方。」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她才知道,他帶自己來的地方是別苑。
來別苑做什麼?
別苑的管事將他們領到花苑的五角亭,亭中石案上放著熱茶、美酒和糕點,還有精巧的暖手爐。宇文策將暖手爐放在她手中,溫柔地笑,「暖暖手。咱們中午在這里用膳。」
玉輕煙舉目四望,花苑變成了晶瑩剔透的冰雪琉璃世界,寒風掃過瓊枝玉樹,粉末般的細雪隨風飛揚,紛紛揚揚。
身子熱了之後,他們在雪地里玩,打雪仗,堆雪人,追逐嬉戲,歡聲笑語傳揚開來。
吃過午膳,她說回城辦事,宇文策不讓她走,「煙兒,在這里陪我,入夜再回去,可好?」
「我不能爽約,不能失信于人。郡王,改日再陪你。」她堅持走。
「我不讓你走。」他抱住她。
「別鬧了,我真的有事。」
「煙兒,我決定……」他將她轉過身,綿綿的情意化作堅定的心意,「我願舍棄一切,與你遠走高飛。即使朝不保夕、流離失所,即使家徒四壁、粗茶淡飯,即使身無榮華、生無富貴,只要與你廝守在一起,我無怨無悔。」
玉輕煙並非不感動,但他真心喜歡的,究竟是哪一個?
他的眼眸泛著奪目的光彩,「煙兒,我們離開洛都,尋一處與世無爭的山水小鎮,過平淡、充實、幸福的日子。」
她猜得到,若非安西王反對,他不會有這樣的決定。
「或許你現在對榮華富貴深惡痛絕,但當你經歷了艱難困苦之後,你就會後悔當初的選擇。」她淡淡道,「郡王,我不會與你遠走高飛。」
「為什麼?」他不可思議極了,「既然你我兩情相悅,為何……」
「因為,我不會嫁給你。」
玉輕煙以極為輕淡的口吻說出一句猶如晴天霹靂的話。
宇文策懵了,驚了,呆呆地問︰「為什麼?」
她提醒自己殘忍一點,「你父王不會讓我嫁入王府的。既然這樁婚事得不到雙方父母的贊同、祝福,你我便散了吧。」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艱難地、一字字地說道,嗓音低沉黯啞,像是從身軀深處擠出來。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說什麼。」她推開他的手,冷面相對,「郡王,你我情緣已盡,好聚好散罷。」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重復道,聲音大了些,俊臉卻已是風起雲涌。
「勿念,保重。」
玉輕煙轉身即走,疾步而行。
宇文策呆了半瞬才反應過來,箭步追上去,拽住她,將她拉回懷中,死勁地抱著,「不許走!不許說這樣的話嚇我!」
她輕緩道︰「我不是嚇你,這是心里話。郡王,你我的情緣到此為止,從今往後,你我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友人。」
他陡然推開她,聲色俱厲,「你再說一遍!」
「如若你沒有听清楚,我可以再說一遍。」
「你不必理會父王,我會想法子,一切都有我。」
「就算我如願嫁入王府,可是你父王母親都不喜歡我,我面臨的將是什麼日子?我會有幸福嗎?」事已至此,玉輕煙只能再殘忍一些,「郡王,其實,我對你的情並沒有那麼深,遠遠不及你對我的情。」
宇文策猛地上前抱住她,好像用盡所有力氣抱住她,不讓她走,「不要說了……你心里有我,這就夠了……」
她幽冷的聲音仿若一把匕首,「那陣子,我總是勸你迎娶姐姐,是因為,我從未想過嫁給你。你待我這份心、這份情,感動了我,若要說我對你究竟有多少情意,只怕很少吧。」
這鋒利無比的匕首刺入他的胸口,他痛得呼吸都停止了,喘不上氣。
與此同時,他四肢僵硬,保持著一個姿勢︰抱她。
「我不想再欺騙你,但也不想受人欺騙。」玉輕煙推開他,冷靜的語氣令人崩潰,「或許,郡王自己也不知道最愛的人是哪一個,是三年前的那個清倌,還是我?」
「你如何知道的?」宇文策震驚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從他的反應來看,她知道,三年前的清倌真的存在過。她淡然輕笑,「郡王,好聚好散,還是朋友。」
他望著她在風雪中漸漸遠去,想挪出一步,卻怎麼也動不了。
雪花紛紛揚揚,是上蒼晶瑩的淚滴。
————
冷天晴問過玉輕煙,為什麼舍棄樂陵郡王?
玉輕煙道︰「我才十五歲,談婚論嫁太早了吧。」
「這怎麼會早呢?再拖就年老色衰了。」冷天晴嘀咕道,「郡王有何不好?即使現在不願嫁,也不必推了嘛。」
「晴姑姑,你再嗦就罰你去外頭伺候。」
「郡王對您痴心得很,想必不會輕易罷休。」
冷天晴的話,一語成讖。
半個月後。
玉輕煙和沈氏兄妹在酒樓用午膳,從酒樓出來時,玉輕煙不知道絆到什麼東西,腳崴了一下,沈昀就站在旁邊,及時地扶住她。
宇文策正好從這家酒樓經過,望見這一幕——沈昀摟著她,親昵的姿勢刺痛了宇文策的眼。頓時,他血液上涌,箭步奔過來,二話不說地朝沈昀側臉打了一拳。
雖然沈昀不還手,但宇文策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繼續打人,沈昀被迫應戰,二人便在酒樓前大街上打起來。玉輕煙和沈凝大聲勸架也無法令他們停下來,最後,高晉揚路過,才強行分開他們。
樂陵郡王、沈家大公子為了玉家二小姐當街打架,打得鼻青臉腫,傳遍了整個洛都,變成洛都一大奇聞異事。
此後一個月,玉輕煙再沒有見過宇文策。
玉竹寺是洛都東郊五十里外的寺廟,供奉著觀音大士,由尼姑操持寺廟事務。十二月初八是觀音誕,十余年來一直是洛都每年的一大盛事,上至皇族女眷、下至平民百姓,都會來玉竹寺朝拜,賀觀音大士的誕辰。
每年的觀音誕都很隆重,由後宮女眷領頭,領文武大臣家的女眷在玉竹寺齋戒十日,以示誠心。
往年,謝氏只帶玉輕雪、玉輕霜去,今年加了兩人,玉輕煙和玉輕蓮。
從馬車上下來,玉輕煙驚嘆,這玉竹寺可媲美杭州的靈隱寺,寺廟建築群規模龐大,屋舍殿宇綿延,巍峨壯觀,黃牆黑瓦隱身在繚繞的煙霧里,給人一種神秘、厚重、肅穆之感。
在主殿的後方東西兩側,有一排排的屋宇廂房,供朝中權貴之家的女眷居住。安西王府、謝家和玉家所居住的院落廂房最好,相距很近。當然,隨行的也有男子,不過下榻的屋舍安排在別處。
再過兩日才是觀音誕,初來乍到的這日,吃過午膳,衣著素雅的閨秀們見天空晴朗、日光明媚,便相約去後山玩玩。
沈凝邀玉輕煙一起去,玉輕煙答應了。
玉竹寺所在之地是一座小山丘,依山而建,頗為氣派。後山是一大片的樹林與草地,名為「玉女峰」。因為是嚴冬時節,落葉紛紛,枝干遒勁,蕭疏荒涼。
約有一半的名門閨秀來到後山,三三兩兩地一起走。小半個時辰後,她們終于爬到玉女峰的峰頂,叫著笑著歡呼著興奮著。
玉輕煙站在山巔,將附近的農田、鄉村與遠處的城郭盡收眼底,眼界和心情一起開闊。
山風呼嘯而過,掠起鬢發,如刀刮過臉頰,生冷的疼。
望著熟悉的天與地,她不知道,是不是回不到二十一世紀了。
她和沈凝相視一笑,因為峰頂太冷,她們只待了一小會兒便下山。
幾個人從她們身邊走過,其中一人冷哼一聲,玉輕雪目不斜視地走著,就連昔日的姐妹沈凝,玉輕雪也當沒看見,連招呼都不打。
「哼一聲的那個是謝思芙。」沈凝低聲道。
「謝紹棠的長女?」
玉輕煙听冷天晴提起過,謝思芙年十八,姿容秀美嬌媚,卻自視甚高,對上*門提親的高門子弟一個都看不上,婚事便拖了下來。
前方,謝思芙、玉輕雪、玉輕蓮並肩而行,有說有笑。
玉輕蓮眸光一轉,道︰「思芙,我听說前些日子安西王請媒婆到謝府提親,是真的麼?」
「自然是真的。」謝思芙得意地揚起下頜,絲毫不照顧一下姑表妹妹玉輕雪的心情。
「這麼說,你與樂陵郡王的婚事定了?」
「我不知父親是什麼意思。」
「哦……如若你父親同意這樁婚事,你會嫁給郡王的吧。」玉輕蓮瞟了玉輕雪一眼,還好,她面色沉靜、眸光淡淡。
「兒女的姻緣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想嫁又能怎麼樣?」謝思芙嘴里這麼說,心里卻是很滿意樂陵郡王這個夫君。
玉輕蓮用試探性的語氣說道︰「但我听說,郡王對玉輕煙一往情深,非她不娶呢。」
謝思芙不屑道︰「那是以前,這一個月來,郡王可沒見過玉輕煙。」她以過來人的口吻道,「我告訴你,男人都是貪新鮮,新鮮勁兒一過,什麼真心、痴情都沒了。」
玉輕蓮和玉輕雪都不作聲。
半山腰,她們在樹林里歇歇腳。
玉輕煙和沈凝坐在東側的大石頭上歇息,再往前走三步就是斜坡。
「不知《花間集》印得怎樣了。」沈凝擔憂道。
「出來玩就不要擔心了,有人幫我們看著的。」玉輕煙寬慰道。
「沈姐姐,李妹妹身子不適,你過來瞧瞧。」那邊有人大喊。
沈凝對醫術略通一二,便過去看看,留下玉輕煙一人。
她站起身,面朝斜坡,舉起水囊喝水,之後收好水囊,忽然,她覺得身後有動靜,像是有人刻意放輕腳步走來,可是她沒有回頭。
聲響極為輕微,若非身後人不小心踩到了落葉,她也不會知道身後有人。
必定不懷好意。
聲響消失了,只有那邊嘰嘰喳喳的嘈雜聲。
一只手慢慢地伸向她的肩背,玉輕煙感應到了似的,猛地側身閃避,順手拽住那只邪惡的手,用力地摔向前方。
只听見一聲慘烈、淒厲的叫聲,有人從斜坡滾下去。
眾多閨秀過來瞧瞧發生了什麼事,玉輕雪、玉輕蓮看見有人一路滾下陰暗、凶險的斜坡,嚇得捂住嘴,小臉慘白。
她們都是嬌弱的女子,怎有辦法下斜坡救人?
因此,她們只能回玉竹寺報信,找人去救謝思芙。
住持派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姑子去尋人,謝夫人听見女兒從斜坡滾了下去,嚇得當場暈倒,過了半晌才蘇醒。
「芙兒怎樣了?回來了嗎?」她焦急地掀開棉被下床,卻被人按住。
「大嫂稍安勿躁。」謝氏寬慰道,「芙兒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們便在此等消息吧。」
「我去後山看看……我不能在這里等……」謝夫人又焦急又慌亂,「芙兒不能有事……芙兒……」
「大嫂,你去後山又能做什麼呢?後山路不好走,天色已晚,萬一你又有什麼意外,那不是……」謝氏語重心長地勸,「我問過了,那個斜坡不是很陡,那幾個姑子很快就能找回芙兒,大嫂放心吧。」
謝夫人終于消停,剛喝了口茶,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問玉家姐妹︰「芙兒怎會滾下斜坡?她自己滾下去的嗎?」
玉家姐妹對視一眼,玉輕雪受了很大驚嚇似的,「我沒親眼看見,不過當時芙姐姐應該和二妹在一起。」
玉輕蓮的供詞一致,道︰「我轉過頭去看的時候,煙妹妹就站在思芙滾下去的斜坡上。」
玉輕煙面色淡淡,沈凝卻替她擔心。
謝夫人忽然開了竅,怒指玉輕煙,聲色俱厲地吼道︰「是你把芙兒推下斜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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