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刻起,他終于明白母後說的那些話。
「欽兒,你要記住,你這輩子決不可露出半點鋒芒,決不可讓人見到你一絲的才智。」
大元朝只需要一個睿智隱忍的二皇子,戎馬天下的上將軍,而不是子憑母貴的六皇子。閔子欽只需要飲酒作樂,聲色戎馬,而不需要哪怕一點點的睿智和謀略。
比起大元朝,區區一個皇子,只能做個棄子。
尚還稚女敕的閔子欽轉過身,問著沉默不語的皇帝,他曾經的二哥,「皇上,若當日我登基了,你會怎麼辦。」
停了片刻,皇帝沒有說話,而後才道,「若是那樣,大元朝,必滅。」
就是知道了這個兒子的勃勃野心,老皇帝在全力遏制也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只能夠為他鋪平一切道路。他為了他千千萬萬的子民,只能如此。
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但他是一個好皇帝。他知道,這一國之中,只能有一個君主,所以他只能轉過身子,將尚在襁褓中幼虎的利爪拔掉,牙齒敲光,將他變成一只溫順的貓,蜷伏在君王的足下。
甚至,當英武的君王有一日變得昏聵多疑時,再也不滿足有這樣一只任他宰割的老虎,那麼,當殺即殺。
皇帝臨走時,沒有讓閔子欽送他,只是在出門的一剎那,回過身,「六弟,你有生之年,切勿踏進京城一步。」
作為一個君王,他能為這個小弟做的讓步,只有這麼多了。
「為什麼。」
看著眼前緊緊握著衣角的阿忘,李子欽神色淡淡,「哪有什麼為什麼,成者為王敗者寇,皇帝說什麼,我這個弟弟也只有听的命。」
「為什麼。」
依舊盯著李子欽看著,阿忘機械地重復著問話,眼里盡是看不清的深色,「既然這樣不願疼你,護你,你為什麼還要听他們的話,當個棄之敝屣的棋子,為什麼不去爭這個天下!」
「李子欽,你真沒用。」
靜靜地看著臉色黑沉的阿忘,看他說著,嚷著,甚至氣得一把抓住李子欽的衣領。可就是這樣,李子欽還是忍不住笑了,然後輕輕將人拉進懷里。
是,這天下里,有人恨他,有人嫌他,甚至自己都曾經想過,若是自己不在就好了。卻只有這麼一個人會問一句為什麼。
他說,李子欽你為什麼不當皇帝。
你為什麼要听盡那些話,將脖子套住繩子,然後將另一端交給別人。
李子欽突然覺得,這些過往,唏噓的感嘆的,都可以接受了。如同那三文錢一本的話本里,公子為了漁家的女子,願意放棄高官厚祿而終生平庸,食不果月復。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想著,或許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而代價的名字,就叫做等待。
阿忘被李子欽摟緊,也沒有出聲,只是感覺李子欽的呼吸在耳邊放大,接著變成了笑聲,清楚地傳來。默默地切合著彼此的呼吸,漸漸地就變成綿長的調子,一下一下。
「睡吧。」
帶著那些你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睡吧。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阿忘就見李子欽正睡在自己身邊,睡得正酣。剛一起身,李子欽就被醒了。倆人四目一望,還是和往常一樣,接著各自起床洗漱。
吃過早飯,先幫著魏婆婆將出攤的東西準備好,三人一齊出了門。李子欽走到一半,就直接去了上工的地方,臨走時阿忘一把拉住了他,將手里的膏子遞給他,順便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那什麼,中午就偷點懶,不要站在那里傻干,知道不。」
李子欽溫柔地點點頭,掐了掐他的臉,「知道了,別擔心。」
阿忘接著送魏婆婆往村口走,搭話也有些心不在焉,就怕李子欽那公子哥兒的樣子熬不住。魏婆婆見他眼神都想出神了,不禁一樂,「我說阿忘,想你家夫郎也不至于魂不守舍吧,阿福是個伶俐的,不會有事的。」
阿福就是李子欽,當初說的時候還故意瞥自己一眼,笑眯眯地說他們姻緣是天定的,連名字都是成雙成對的,惹得阿忘又是一陣惱怒。
見被拆穿了心思,阿忘眼楮匆忙往一旁轉去,「哪有,婆婆你開玩笑呢。」
帶著老人特有的干燥和粗糙,魏婆婆將手搭上阿忘的手背,語重心長起來,「阿忘,這人吶,一輩子快的很,能遇到個真心對你好的,不容易啊。」拍了兩下,像是想到什麼,魏婆婆嘆了口氣,「去吧,不用送我了,你上工該遲了。」
悶聲應了聲,阿忘還是將魏婆婆送出了村口,接著才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