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芷的申請很快批下來了,梁樹逸周末特地過來幫她收拾行李,其實能帶走的東西並不多,好多東西蘭芷都不打算要了,這些年,似乎潛意識里蘭芷還是將這里當作了異鄉,一個隨時可以背起個行囊就可以再度出發的地方,只是沒料到卻一呆就是六年。
她把大多數東西都留給了粟瑤瑤,鑰匙交還給她時,蘭芷緊緊的擁抱了一下她,離別來得這樣快,可蘭芷覺得她似乎已經準備了很多年。
梁樹逸對她事事尊重,在江城幫她租了一間公寓單住,並沒有一點要她跟他同住的意思,他的細心讓蘭芷很感動,或許怕她心情受影響,她的這間公寓在江城開發區的地盤上,這里是近幾年才新興起來的新區,沒有以前她在江城生活過的痕跡,到處是高樓林立,社區的生活也很方便。
蘭芷當然認識她,這個叫孫雲的女子,可是她居然就立刻下意識的逃開了,她跑得越來越急,連電梯也沒坐,一口氣從樓梯下了樓,召了一輛出租車就鑽了進去。
一會兒沈益南終于回來了,他鑽進車里,回頭看她,「蘭芷,丁媛找我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好個時算。
心還是痛了,她在家睡了一天,他甚至連臥室也沒有進去過。
她听到女子在後面自言自語,「明明是她啊,怎麼不認識我了?」
沈益南,沈益南,她腦子里卻塞滿了這個名字,她求他了,用眼神求他了,她對他說,沈益南,別走。
「要不我來煮吧,你昨晚加班累了,還是我來吧。」
後來,來了許多人,有學校的領導,有老師,有同學,姜平枝和蘭遠祥一家第二天也從西江趕了過來。
「真要去?我怕黑。」
他轉身就要走,她卻還抓著他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眼神像是被人拋棄了一般可憐,「沈益南,求你,別去。」
蘭芷淺笑,「好。」
可是,沈益南卻不願裝下去了,她抱著他吻著他的唇,他甚至學會了閃躲,她想扮不知,可是偏就會看到那些短信,那些來電記錄。
丁琪捂著嘴哭,不知道怎麼安慰她。蘭芷安靜地躺在那里,閉上眼楮,不再問她,也不再說話,只有眼角的淚水劃落到白的觸目驚心的被單上。
沈益南一愣,看著蘭芷被汗浸濕的小臉,她眼神里滿是企求,「沈益南,別去。」
她也不知道梁樹逸公司究竟現在是什麼情形,梁樹逸幾乎不在她面前面露難色,她也不問,日子倒也過得愜意。
她穿著一件淺灰色的開衫,頭發隨意的散落著,全身上下沒有一點配飾,六年的時間都沒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跡,依然干淨得像是剛從學校出來的學生。
蘭芷靠著車背閉上了眼楮,從天堂到地獄不過就是如此,不知不覺中,她將自己禁錮得這樣徹底,把快樂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滋味實在太過笨拙。
他臉上有些內疚,模了模她的頭,「還好,沒發燒。」
她明明覺得全身都在發抖,卻冒出了一身的汗,她濕濕的手一把抓住沈益南的胳膊,「沈益南,別去,求你。」
蘭芷的臉一霎間變得蒼白無比,她想轉身,卻一步也挪不動了。
她點了點頭,乖巧極了,仿佛這次住院只是因為一次很平常的生病。
她像失了魂一般從影院出來,穿過熱鬧的人群,大腦里還停在剛才那一幕,男女主相擁在他們分開後在信里憧憬過的白色小屋邊,她腦子里亂哄哄地,這樣的贖罪方式何其獨特,可是事實上他們卻永遠死在等待中。
可是她最後終于知道了,原來她竟然是在等著這一天,等著自己完全心死的這一天。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的頭上好像被撕成了二半,濕濕的,她想用手去模,卻模到了一團膩乎乎的東西,那個女聲制止了她,「蘭芷,別模,你受傷了,在流血。」
「你不用天天接我,樓下就有公交車,我還是習慣坐公交車。」
他禁不住抱了抱她,「蘭芷,你真的準備好了?」
那天她在醫院醒來時,身邊好像沒有一個人,她動了動身子,卻覺得全身都像被碾壓過一樣,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好像沒有了。
直到他的車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里,蘭芷還維持著那個姿勢失神的看著遠處,隨後她蹲體,抱住自己的胳膊,撕心裂肺地哭得昏天黑地的。
她隱隱听到病房外有人在說話,而且聲音很多,很吵雜,像是在激烈的爭執著什麼?
這樣匹配的一對玉人,蘭芷麻木得連痛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了,她像是自虐一般的死死盯住他們,他們又互相抱了抱對方,最後一起上了一輛車,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他臉色一變,想說什麼,「蘭芷,我……」
她那時意識模糊,痛的像撕裂了,她感到有人用什麼,似乎是衣服還是什麼的將她裹了起來,她睜開眼楮,輕輕的問,「你是誰?」
她強烈的感覺到了他在躲她,這麼明顯,根本就沒有想要掩飾,她本來不知道這樣的改變從何而來,她卻不是笨女人。
蘭芷的意識漸漸走遠,直到那些聲音完全的消失在她的意識里。好吧,她愛慘了沈益南,她忍,她告訴自己沈益南只是一時迷失了,只要她堅持,他還會回來找她。
兩個人吃完了飯,蘭芷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外出,有點怕他找她談什麼,抬起頭來就說,「我晚上要去學校拿點東西。」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嘴里一片血腥味,她終于累了,閉起了自己的眼楮。
中途她又醒來一次,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全身痛的厲害,她試了幾次根本爬不起來,本能使她向前爬行了一段距離,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赤著腳的,她覺得發涼,伸手一模,她完全嚇壞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竟然是半身赤LUO的。
蘭芷雖然是這樣想,也覺得自己再回來江城已經沒有了問題,可事實上,她卻還是高估了自己。
「是我。」她努力的讓眼光對準焦距,可是眼前就像隔了層膜,怎麼樣也看不清,可是這個聲音似乎很熟。
「你肯定也沒吃吧,要不我給你煮著吃的?」
沈益南就是沈益南,真是一點也不懂偽裝,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提起這個女人,明擺著告訴蘭芷,我偏生就是要去見另一個女人,你還在這里自虐做什麼?
學校離公寓並不遠,中間隔著條寬大的綠化帶,但若是開車卻必須繞一大圈才能回去,沈益南剛將車開上江邊的公路,手機響了。
她甩了甩頭,現實就是現實,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一句話一個字或一個轉身,卻就是另一個世界,就像她和沈益南,再不可能有相交的機會。
這天有些不舒服,她請了假沒去公司,在家里昏天黑地的睡了一個整天,起來的時候她看到書房的門虛掩著,她推開門,看到沈益南靠在書桌旁睡著了。
「嗯。我送你去吧,你拿東西坐公交車也不方便。」
丁琪安慰她,「蘭芷,你病了,先休息一下。」zVXC。
沈益南看她模了模胳膊,就將東西放下,將西服月兌下來給她披上,彎腰去撿地上的東西。
她從來不想去弄清楚這個使他改變的人是誰?她怕,她只有一昧的裝作不知。
那段日子,她做盡了卑微的事,每當沈益南要說什麼的時候,她總是岔開話題,她對他說他們十七歲的事,她告訴他,當他第一次親吻她時,她覺得就算是世界末日了,也不打緊,她說了很多很多,說得沈益南的眼也似乎濕潤了,他眼神有一瞬間的不忍,他眼神里的不忍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狠狠的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她在賭,賭他的不忍,賭他們好幾年的感情不會敵不過一個小小的you惑。
這天梁樹逸出了差,她一人覺得無聊,下班後就去了公司附近的萬達廣場逛了會兒,,她向來喜歡看二戰時期的電影,看見電梯里的一部二戰時期電影的宣傳,禁不住心動,于是又上樓去看了場電影。
他似乎有些不耐煩了,「蘭芷,放手,有事等我回家再說。」
遠遠的,她看見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摟著一個女子從另一間酒吧里慢慢的走向街面,那個身影太熟悉了,以致于她能遠遠地看到到他正翹起嘴角在微笑,他捧著她的頭,在她嘴角印下一個深深的吻,那女人也踮起腳尖,親在他唇上。
有好幾次他想要說什麼,她卻低下頭,狠狠的猛吸了口煙,讓他將即將要說出的話哽在了喉間。
醫生馬上進來了,立刻給她重新打上點滴,混亂中,蘭芷抓住了丁琪的手,「丁琪,丁琪,我怎麼了?」
她拿起他扔在一旁的衣服輕輕的披在他的身上,他睡得不踏實,還是醒了,看到她一征,「你在家?」
他這段時間老是看見這樣的蘭芷,小心翼翼,完全沒有了以往的張揚,他模了模她的頭發,「工作上的事。」
看著她的臉色,女子疑惑地又繼續說︰「不認識我了?我是孫雲啊。那年,就是我……」
她的工作內容很簡單,大概是總經辦已經知道她在二個月後要離職,她的工作一般就是幫秘書打打雜,她也樂得自在,每天梁樹逸會準時送她上下班,她也甚少加班,下班後她就到超市去買了菜,梁樹逸也不是每天都陪她吃飯的,有好幾天他似乎都很忙,但無論忙到再晚,他總會到她那里陪她聊聊天。
「我會很快的。」她眼光一縮,立刻打斷她。
聲音很不確定,像是在等她證實,她回過頭,看見一個女子挽著一個男人,正頻頻回頭看她,「呀,真的是你嗎?蘭芷。」
她詫異的掃了他一眼,心里卻一喜,「你晚上沒事?」
蘭芷無力的轉動著眼珠努力的在想著什麼,可是那個女聲卻很吵,一直在問她︰「誰干的?是誰干的?」
她終于瘋了一樣攔了一輛出租車去追那輛車,可是上了車後,她卻力氣貽盡,異常平靜地對司機說,師傅,去大學路。
蘭芷偏生就是這樣犯賤,她還是默默地下了車,看著他啟動車子,剛開出幾步遠,她就撥足狂奔,「沈益南,沈益南。」
其實蘭芷是踫到過他們一次的,那天她照例從酒吧里喝得醉醺醺地出來,她知道沈益南一定沒有在家,她在酒吧附近的臨近路邊的小公園的長椅上坐著,看著人來人往,心里很平靜,沒有眼淚,天上開始飄著細雨,她卻渾然不知。
也不知道在那里蹲了多久,直到腿麻了差點站不住,她才跳著步子從地上站了起來,可是,她剛站起來,背後卻有什麼狠狠擊在她頭部,她並沒有完全失去知覺,她意識到自己被襲了,有人似乎將她拖進了什麼地方,她腦子里充滿了恐怖,她的身體似乎被拖進了一塊草坪上,枝丫劃破了她的手,她的視線模糊漸漸模糊,最後終于什麼也不知道了。
蘭芷已經許久不曾這般感性了,當影片里的男主睜著一雙大眼楮,死在即將勝利的戰場上,女主在地下室里看著地鐵爆炸引起的洶涌而至的下水道水管的水從樓梯上向她奔涌而來,他們最後一刻的眼神,充滿了絕望,他們相見再無期了。而這一悲劇的罪人卻用另一種方式在書里讓男女主角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視覺沖突使讓蘭芷不知不覺流了滿臉的淚。
蘭芷瞪著眼楮,又支撐著雙手坐了起來,她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可是雙掌卻像有刺一樣根根刺得她生痛。
她眼前一黑,就徹底掉進了一片黑暗里。
她笑,笑容卻讓他心一酸,「你怎麼睡這里?吃了嗎?」
「冷嗎?」
「那好吧。我去洗碗。」她臉色好看了許多,語調都不由地輕快了許多。
丁琪趕緊叫醫生,「醫生,醫生。」
「要我送你嗎?」
沈益南身體似乎楞住了,好一會兒才打趣著說,「你這樣抱著我,我也抱不了你。」
「我不認識你。」蘭芷迅速打斷了她,急忙轉身,向前急速地走了。
那個女聲焦灼地回答,「我是孫雲啊,孫雲啊。蘭芷,這是誰干的?誰干的?」
聲音很輕,不足以讓外面的人停止爭吵,可是當她喊出這個名字之後,就覺得腦子里像是像過電影似的閃過一些畫面,她只覺得身體的溫度急速的下降,快要抽離她的身體。
蘭芷用手按著額頭,發生了什麼事?她禁不住喊了一個名字︰沈益南。
他將車停在路邊,看了看手機,他似乎在猶豫著接不接,蘭芷卻立刻明白了,這個電話必定是丁媛打的。
她用力的點了點頭,「六年了,我已經不是那個脆弱的蘭芷了。」
她一起身,扯動了點滴架,只听見清楚的嘩啦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有人立刻沖了進來,看到點滴瓶已經歪倒在了地上,蘭芷手上的針已經掉了出來。
沈益南真的是個不善偽裝自己的人,愛她的時候可以把全世界都送到她面前,他寵她,讓她完全的被他套的死死的,可是自從丁琪把她那美艷動人大方的姐姐帶到他面前,他開始在躲她。
她抬了抬眼皮,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像是置身于不切實際的夢境里,她眼珠轉了轉,好像才明白過來,這是一間病房。
蘭芷表現得出奇的平靜,姜平枝看著她,第一次用柔軟的口氣跟她說話,「蘭芷,出院後跟媽媽回家吧。」
這一天還是來了,比她預想的快,還比她預想的慘烈。
在醫院的病房里,外面的人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了她的耳朵里,什麼襁堅啊,被襲啊,還有人提到了梁樹逸。
以後的日子,她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蘭芷卻仍然故我,待沈益南跟平時沒有什麼兩樣,只是她似乎越來越瘦,沈益南經常在半夜回到家時,都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她像一個飄蕩著的靈魂,就算是躺在床上蜷成一團,他有時也有一種錯覺,這個女人像是越他越來越遠,終有一天會消失在他眼前……
「是你,你這個流氓。」蘭芷想說話,卻根本開不了口,她努力的分辯這個聲音,是誰?到底是誰?
「有點不舒服,請假了。」
她眼里那抹光像是完全黯了下去,她的手慢慢的從他胳膊上滑了下去,他急切的鑽進了車里,真的就這樣工車走了。
她還是回去了,她還是缺乏面對的勇氣,不出所料,公寓里照舊只剩她孤單影只,她抽了一地的煙,也沒等到沈益南回來。
可是終究是無法自欺欺人下去的,那女人在事業上似乎跟沈益南越來越合拍,她在報上無數次看到他們出現在報紙的同一個版面上,丁媛看他的眼神毫無顧忌,眼神里充滿了火花,沈益南越來越晚歸,有時甚至根本不回來,最後連丁琪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她欲言又止的想問蘭芷什麼,卻總是被她雲淡風清的將話題岔開,其實她與丁琪見面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實習期開始,蘭芷就找了間公司實習,她在躲著所有人,一昧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有些緊張地看著他,他終歸還是打開了車門,握著手機走到一旁去接了。
那個女子卻兩步就邁了過來,「蘭芷,真的是你啊,我的天,我們多少年沒見了?」
公寓在十六樓,正是這幢大廈的中間樓層,蘭芷站在陽台上舉目看去,心情都開闊了許多,「蘭芷,這里雖然離銳標有些距離,但也就是剩下不到二個月的時間了,我每天早上來接你去,先堅持一下。」
回到家後,她連燈都沒開,就縮到了床上,她耳朵里只有一個聲音來回的響,「蘭芷,蘭芷,你怎麼了?」
蘭芷的眼神完全空了,她被強行按在枕頭上,她也不掙扎,一雙大大的眼楮看著丁琪,一字一句的問道︰「我是不是被人襁堅了?」
蘭芷搓了搓了臉,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直到全身的冰涼變得溫熱,她忽然听到後面有個女人在叫她,「蘭芷?」
她飛快地轉身就逃進廚房里,洗著米,眼淚啪達啪達的掉在鍋子里。
她去宿舍拿了些資料回來,順便將以前留在宿舍的一些東西拎了回去,沈益南就在宿舍樓下等她,接過她手里的東西,一起並肩走出校門。
蘭芷看了看他手里拿著的東西,也笑了。
車停下來了,沈益南從車上下來,看著她,「怎麼了,蘭芷?」
蘭芷是周一到銳標報道的,她的職務是秘書助理,上班第一天她並沒有如預想的那樣見到沈益南,據說他又出差了,她不由地松了口氣。
蘭芷忽然一把從後面將他抱住,「沈益南,我們永遠這樣好下去,好不好?」
「蘭芷,蘭芷,你別睡,混蛋,你愣著干嘛,還不去打電話叫救護車。」
「這里離家很近,別任性。」
他站在她身邊,手自然的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當然要陪你,你要不想太招搖,我陪你坐公交車。」
她是在這段極端壓抑的日子學會了抽煙,這些心事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變得十分小心翼翼,她知道自己的心理出了大問題,可是,她不想別人知道,只有梁樹逸那麼清醒,他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她,她知道他知道些什麼,可是他沒提,他陪她抽煙,陪她喝酒,僅此而已。
出院前,她還是接受了警方一次詢問,雖然犯人已經自首,他們還要依照慣例做筆錄。
他們問的第一句話是︰「那晚在案發前你最後見到的人是誰?」
姜平枝擔憂的看了她一眼,她表情未變,平靜的吐出了那個名字︰沈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