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禮微微搖頭示意她不必再說,隨即與谷槐道︰「在下凝氣成形,雖經萬余年修行,倒也談不上是苦修。至于修仙之事,並非在下排斥。只不過……」說到這里,正巧陣陣風起,竹香飄蕩入鼻,讓他心頭一滯,往事歷歷在目。
在記憶深處,曾有一個烏發白衣的天神在七十七重天的忘憂竹林中,尋找了一株資質上佳的忘憂竹,以神力灌注,打造了他的神兵——一支可以吹奏出忘憂曲的竹笛。
他記得,神兵造成那日,白衣天神臉上洋溢著溫暖如風的微笑,在那片竹林間吹奏了一曲婉轉悠揚的天籟之音。
那笛音氣韻中的一縷此後便盤旋在竹林中不曾散去。
直到數萬年後,白衣天神再次回到竹林時,卻沒了當年的笑容與意氣風發,一襲白發隨風飄蕩,清俊眼眸中溢滿悲苦。
當他再次吹奏起那首忘憂,曲調卻是哀傷至極,讓人痛徹心扉。
數萬年前他曲調中所留下的那一縷氣韻循聲而至,與這日苦不堪言的氣韻糾纏一處,竟衍生出了這天地間獨一無二的一抹靈氣。
這靈氣初得靈識,依舊是隨風飄蕩,經過九重天時,卻听幾個小仙私下里議論著忘憂上神墨離與其徒兒雪果兒的種種往事。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那日在林間吹奏忘憂曲的人是誰。
明白了他當年初次吹奏忘憂的喜悅,也明白了他之後的苦痛。原來,貴為九天上神,也會被情愛所擾,為情愛所苦。
此後,他便隨風飄下了九重天,稀里糊涂闖進了離境。受離境萬千木靈庇佑,吸日月精華修行,慢慢幻出人形。
當日忘憂上神正是因為情字,痛苦傷心。
是以,他隨風離開九重天時,曾暗暗發誓終身都不動情,終身都不修仙。
長生之道,于他,毫無用處。
待慕紫禮說完身世由來,似夢一雙紫眸險要凝出水來,怔怔的望著他,難怪第一次見他,他尚躲在那枯木中時,已覺得他頗有些與眾不同,他分明靈力高深,術法精湛卻不思修仙之事,她甚至因此與他在並州街頭大聲爭吵過。
可萬萬沒沒想到,他竟還有這樣一段奇妙的過往。
這世間之事無所不奇,他卻是奇中之奇。
她在現代時,只知道古時有傳說頑石修煉成精,不想這木靈卻是因著一段忘憂曲調凝結而成。
令人驚嘆之時卻又替他感到難過,他這數萬年都糾纏在那位忘憂上神的悲傷中不能自拔,甚至修仙之事都敬而遠之。
須知,成仙之事對于妖的誘惑絕非等閑可比。
他卻能始終淡定,似夢心里對他又暗暗多了幾分敬佩。
「原來如此!難怪……難怪啊……」谷槐拍了拍他的肩頭,會意一笑,「老谷眼拙,原以為只是巧合。你可知你的樣貌與家師忘憂上神有九分神似?」
慕紫禮微微頜首,略顯靦腆,「上仙恕罪,此事並非紫禮有意為之,或是紫禮出于上神之忘憂曲調,故而無意間承襲了上神的樣貌而不自知。」
谷槐聞言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自責,「此事乃是天定,你無需介懷。只是我本以為你不過是普通木靈罷了,不想卻與家師有這麼一段淵源。如此,正是緣份。數萬年前,你從那忘憂曲調中生出靈識時,便已注定了今**我之緣!如今我也知曉你為何抵觸修仙之事,實則大可不必如此。對于那段往事,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噢?!听上仙所言,莫非……」慕紫禮離開九重天已萬年,並不知墨離與雪果兒此後的種種,心下仍舊以為墨離身陷悲苦。
只見谷槐仰首一笑,道︰「約莫是仙魔大戰一千年後,家師尋遍六界,終于在北冥苦寒之地尋到了一方上古寒玉,以此寒玉為媒介為果兒重塑了仙身。此刻,他二人正隱世在忘憂山中,不知有多逍遙快活!難為你這小妖,竟然為了他們的事,介懷了萬余年。」
他此言一出,慕紫禮自是深信不疑,原本微蹙的劍眉頓然舒展,眼眸中的愁思消散無蹤,「如此便好!便好!」一時間,當日忘憂上神神兵造成時的欣喜之情再次浮上他的心頭。
他本就是笛曲音韻凝結而成的靈氣,至悲至喜之情數萬年來只因忘憂上神而起。
如今听聞上神之喜,他自然也跟著歡喜不已。
覺察到他的變化,似夢暗自釋懷,這個節在他心間已有萬年,今日得了上仙之力,終于解開,確實值得歡喜。
慕紫禮看向似夢時,心間暖意緩緩流過,暗暗牽過她藏在雲袖下的手,抬眸看向谷槐。
「若上仙不棄,紫禮想與夢兒一同拜入忘憂門下!」說罷,已拉著似夢俯身跪下。
似夢心中竊喜,這木頭還不算太笨,關鍵時候還知道想著自己。
可眼看他們倆俯身叩頭,谷槐卻是只笑不語。
半晌,只听得頭頂傳來靈歌稚氣的童聲,「師父,您別只顧著笑,倒是說句話啊?慕哥哥既答應拜師,您便好人做到底,一並收了他們吧!」
似夢微微抬首,透過夕陽余暉歪頭看著靈歌,心里暗想,好靈歌,乖靈歌,果真不枉姐姐真心待你這麼些時日。
終于,一雙有力地手將他二人緩緩扶起,唇際的胡須顫了又顫,笑望著二人,道︰「想來今日是個絕好的日子,難怪今日下界經過天門時,司時星君連連與我道了三聲喜。我還詫異,以為這回下界定要立下大功,卻沒想原來是要收下三個好徒兒!哈哈!也罷!你們雖是妖,卻心懷善果,知道在人間行善扶危,著實難能可貴。尤其是紫禮,本就出自我忘憂門下,因緣際會今日還能拜入本君座下,來日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也會歡喜的!」
似夢自起身,紫眸始終緊緊盯著谷槐神色,生怕他不答應慕紫禮的請求,看不上她這心懷不軌的小蝶妖。
可听他說完這番話時,早已迫不及待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徒兒拜見師父!」
谷槐見她比靈歌還要猴急,拂袖在她頭上輕輕叩了兩下,嗔道︰「你這蝶妖,既是拜師,如何連杯拜師茶也舍不得請為師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