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夢走到他身旁,抬手將他脖頸處早已被鮮血染紅的紗布輕輕揭開,確定創口處只是些許裂開無需驚動軍醫後,她便親自為他上藥,包扎。
她的動作極輕,生怕再弄疼了他。
「再過兩日就會結痂,等痂月兌落便可痊愈。為防落下傷疤,每日換藥時先將這蜜汁抹上少許。」她將手中的一個粉白色的小陶罐放到案幾上,低聲囑咐著。
司馬洛城望著那小陶罐微怔,旋即點了點頭,轉瞬又搖頭道︰「不必了,這蜜汁夢兒還是自己留著吧。我一個男人家,便是留下疤痕也不打緊。」
說著,唇角的笑意有些僵硬,看向似夢的眼底也布滿哀傷,「其實,葉兒之死,我卻有不可推卸之責。」
聞言,似夢心中一緊,他的所為她雖不齒,可他畢竟歷經磨難方才登上國君之位,如今雲國百姓的將來都握在他的掌中,眼下他的安全仍是首位。
她心下這麼想著,已月兌口而出,「便是有責又如何?人都死了,你心里知道便好。終歸不該將自己陷入險境,今夜之事太過冒險。葉兒暫且不提,只是那楚盈兒既能偽造密信挑撥你與向天賜的君臣關系,又對公子良攻城之事絲毫不加隱晦,想必撫陽那樁搶糧案與刑部侍郎遇刺案的幕後真凶也與她月兌不了干系。如今讓她逃月兌了,日後再想擒她便再無可能。你先前那一劍,我分明暗中助你,你為何不使全力?莫非你對她還存了慈悲之心?你該明白,你是國君,若不能保護好自己,又如何保護你的雲國子民?」
她這番話讓司馬洛城既覺心暖更覺心酸,知道她關心自己自然歡喜,可听她語氣中頗有些無奈之意,本就低落的情緒愈發陰沉,連帶著說話的聲音都帶著些許沙啞。
「此事是我思慮不周,今夜本是擔心夢兒執意要偷偷潛入夏營,放心不下便想去阻住夢兒,又覺影衛在旁許多話不方便說,便將他們都支開了。可沒想到楚盈兒會突然出現,直到今夜之前,我都從未想過當年被我射中之人竟會是葉兒。我承認,當她說起往事時,我有一瞬失神,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她畢竟是葉兒的姐姐,葉兒因我而死,她想報仇也是常理。」
司馬洛城話音剛落,似夢已覺得有些內疚,原來他是為了勸她莫以身犯險,才會支走了自己的影衛。
她薄唇微啟,正欲開口道歉時,又听司馬洛城輕聲說道︰「不瞞夢兒,年少時我曾暗暗喜歡過那時的葉兒,她是個十分乖巧懂事的丫頭,大約知道身份懸殊,每每見我總是格外禮貌,陪我練劍時也總刻意相讓……」
他眼底有片刻的柔情,可只眨眼間便消散無影。
似夢微微一愣,原來如此。難怪前時在雲泥鎮上偶遇時,總覺得洛城看那葉兒的眼神格外輕柔,與旁人的冷漠很不相同。
未曾想,葉兒竟是他的初戀。
他大概這些時日一直都在想,為何他曾喜歡過的女子突然要置他于死地。今夜楚盈兒的出現也算幫他解開了心中的結,只是卻又替他緊緊系上了另一個更深的結,只怕這結他終其一生也難打開。
似夢不知該如何勸他,只是今夜他那一劍原本可以要了楚盈兒的命,他卻未曾如此,大約也是因著葉兒的關系。
果如楚盈兒所言,次日寅時才過,西州總兵已命人送來急報,二十萬夏軍已然兵臨西州城下,公子良命先鋒官帶領一萬騎兵在城門下叫囂,只道若今日戌時前尚不開城投降,便強行攻城,到時西州城內休想再有生機,人畜不留。
司馬洛城徹夜未眠,面色憔悴,端看著士兵送來的急報,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勉強扶住案角,命人速傳左右副將等入營議事。
卯時三刻,左右副將以及三位先鋒官各自領了君令,分頭出發,司馬洛城撐著額角靠在桌案前,望著案幾上那張雲國山河圖默然出神。
西疆三州十六郡數萬百姓的性命,只在這一戰,若能守住西州,他們便有救,若守不住,莫說西疆,只怕這雲國山河圖也該易名改姓了。
他正沉思時,只覺迎面又風吹來,帶著淡淡香甜氣息,焦躁地心驟然間安穩了些許,抬頭看時,只見似夢一襲素白男裝,精致無暇的面龐,微微翹起的下頜,清澈如水的紫眸,她便如何裝扮,也遮不住那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濃濃的嬌媚之氣。
見他盯著自己出神,似夢放下了手中的藥盅,繞過桌案來到他的跟前,看著他脖頸處纏繞的絹布,道︰「換過藥了?還疼嗎?要不要我用靈力幫你止疼?」
她知道眼下情勢緊急,他的傷還需盡快醫好才可,適才她進來時,正巧與從他帳中出去的幾名將軍擦肩而過,她雖未相問,但從他們那一臉的肅然中已猜了個七八分。
她正要抬手覆上他的傷口,他卻往後一閃,躲開了,可大約動作有些大了,扯得傷口生疼,但他卻並未似昨夜般低吟,只是唇角扯了扯,表情甚是怪異。
須臾見似夢不再動手,他才說道︰「我需前往西州城中安撫民心,夢兒可願隨我同往?」
他一邊說一邊端起藥盅,低首喝藥。
「此刻確然需要有人前往城內安撫民心,可這人卻不能是你!」似夢話音剛落,帳外便傳來侍衛通傳之聲。
「西州知州萬重一求見君上!」
聞言,司馬洛城放下藥盅,抬起頭來,看著門簾處跪著的墨色身影,又回首看了一眼桌案前站著的似夢,似夢頓時會意,端起藥盅,飛快步入屏風後回避。
片刻,才听見司馬洛城沉聲道︰「進來吧!」
似夢躲在屏風後,听見那萬重一將西州城如今的情況大致與司馬洛城說了一遍。
又伏地叩首,說是城中百姓感念君上賜糧大恩,如今雖被夏軍圍城,卻紛紛表示,誓與西州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