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霄漢這一開口，把整個大廳里的人都嚇了一跳。要菜就算了，還要一瓶老茅台。靈霄殿門前的石獅子，也沒有這麼大的張口吧？
蔡荷香一愣，隨後大叫起來︰「喂，你這叫花子太過分了吧？你這是要飯還是打劫？」
今天從都城來了四個同學，許久不見，蔡荷香當然非常高興。直接打電話把老公也叫來了，準備喝個一醉方休。卻沒想到，遇上了這個不長眼的老乞丐。
「荷香。」任明啟趕緊給他老婆遞了一個眼色，打斷了她的話。
任明啟在塔山主政三年，一直都是以親民形象著稱的。任明啟知道，這里的人，估計一大半都認識自己。如果在大眾場合下，他夫人和一個老乞丐吵了起來，對他今後的聲譽，肯定有大影響。
而且這老者既然口出大言，必有依仗。民間多奇人，江湖有異士。自從見識過蘇燦的醫術以後，任明啟更是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蔡荷香收到了老公的眼色，才醒悟過來，雖然不再說話，卻一臉憤怒地看著莫霄漢。
任明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慢條斯理地道︰「老人家，粗茶淡飯，我可以幫你結賬，但是茅台我可買不起。我一個月的工資，也買不到兩瓶茅台的。」
「先生多福多壽，請發慈悲！」莫霄漢嘻嘻一笑，並不讓開，伸著手，頑固而執著地繼續乞討。
任明啟飽讀詩書，一听這話，來了興趣。這句話本是宋代大才子秦少游，和他的夫人，蘇軾的妹妹蘇小妹，初次相遇時的斗嘴之言。
「乞丐何德何能？敢求布施？」任明啟對了下句，微笑著看向莫霄漢。
酒樓里的經理和保安，剛才看見莫霄漢攔住了任明啟，本來準備將他轟出去的。現在見他們二人斗上了，而且任明啟面帶笑容風度依然，便止了腳步，來看熱鬧。
大廳里吃飯的客人，有些在地方電視台新聞欄目里見過任明啟，當時私下里一陣交頭接耳，不多久，所有人便都知道了任明啟的身份。
縣大老爺斗乞丐，這場好戲，誰不想看看？
很多客人都站了起來，踮起腳來看熱鬧。更有甚者，干脆離了席位，走到近前圍觀。
「哈哈哈……！」莫霄漢一陣大笑，道︰
「老乞丐百年以後，閻羅殿上做小鬼，保佑先生身似藥樹，百病不侵！」
「本先生周歲以來，三清像下拜老君，不管乞丐口吐蓮花，分文無舍！」
任明啟見這個老乞丐好玩，就打定主意要難他一難，順便拽個文，顯示一下自己的水平。所以想也不想，出口成章寸步不讓。
「好——！」大廳里爆發出一陣掌聲。
「任先生好口才！」
「任先生有水平，是我們塔山的福氣！」
「……」
實話實說，任明啟這份急智，的確讓人佩服，當下大廳中馬屁橫飛，好評如潮。唯有蘇燦暗自叫苦，埋著腦袋一言不敢發。
任明啟面帶微笑如沐春風，抱拳團團致意，算是感謝大家捧場。
蔡荷香站在任明啟身後，笑得一臉燦爛。今天老公當著大家的面，風流倜儻舌戰老丐，贏得滿堂喝彩人人折服，自己在同學面前，可是長足了面子。
「好！好！好！」
莫霄漢也鼓掌大笑，樓梯上退後兩步，站得更高，朝四周道︰「各位，我老乞丐今天可不是向這位先生討飯，而是來收賬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吧？」
收賬？大廳中，人人都是一愣。
任明啟更是心中一凜。他見這老乞丐兩眼炯炯有神，說話響亮，只怕真的是江湖中人也說不定。江湖人收賬，不知是要收一條腿，還是收一只胳膊？
早知道，就不跟你斗嘴了，任明啟心中有些後悔。可是想來想去也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這人，他今天要跟我收賬？
大廳中寂靜無聲，所有的人都看著莫霄漢和任明啟。
這時候，蘇燦完全可以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出去。但是他又想看看，這場較量，究竟是莫霄漢厲害些，還是任明啟高明點。
當然，任明啟贏了最好，以後莫霄漢這老家伙，就不敢在自己面前胡吹牛皮了。
「不知老人家說的帳，是怎麼回事？」任明啟當著眾人面，當然不能就此妥協。
莫霄漢嘿嘿一笑︰「先生是讀書人吧？認識字吧？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欠我老乞丐的錢。」
「原來如此。」任明啟在心里吁了一口氣，道，「我是讀書人。但是讀書人都欠你的錢，又是從何說起？還請老人家明示。」
「嘿嘿！」莫霄漢一擊掌，示意大家安靜，道︰「我老乞丐要是說出道理來，我要的兩盤菜，一瓶酒，你可不能賴賬！」
任明啟看看四周，無奈地道︰「好，只要你說的在理，我絕不賴賬！」
「咳咳！」莫霄漢清了清嗓子，高聲說道︰
「想當年，你們讀書人的祖師爺孔老二，帶著弟子周游列國，半路上突然斷了米，就派他的弟子顏回去借米。
顏回見路邊一茅屋，就上前求助。那茅屋里住的是我們乞丐的祖師爺範丹。我們祖師爺就說顏回︰‘兩個問題，答上來就有米。第一個，世上什麼多來什麼少？’
顏回就回答說︰‘世上石頭多來美玉少。’
我祖師爺又問︰‘天下什麼容易什麼難？’
顏回又答道︰‘讀書容易做官難。’
我祖師爺打了顏回一竹棍，讓他回去問孔子。孔子對顏回道；‘你就說，世上小人多來君子少，借米容易還米難。’
顏回這樣說了，我祖師爺就給了他一袋小米。
你們祖師爺也是聖人，金口玉言，果然是借米容易還米難。那袋米，孔子帶著他徒弟們，吃了三年沒吃完。後來孔子發達了，就想著還米。可是整個魯國的米，全部加起來，也沒裝滿原來的那個袋子。
于是你的祖師爺就找我的祖師爺商量︰‘還欠缺的米，讓我的徒子徒孫們，以後慢慢還吧。’
我祖師爺就問︰‘我的徒子徒孫，以後怎麼認得你的徒子徒孫？’
你家祖師爺說了︰‘凡是讀書的，認字的，當官的，都是我的徒子徒孫。’」
說到這里，莫霄漢停了一下，道︰「你說，我老乞丐找你收賬對不對？」
任明啟哭笑不得，這不是信口開河純粹胡扯嘛！他略一沉吟道︰「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我問你，這件事可有記載？出于那本書？」
「呀！」莫霄漢裝出一臉震驚，道，「你不是想賴賬吧？呂氏春秋上面寫的很清楚‘孔子窮乎陳蔡之間，藜羹不斟，七日不嘗粒。晝寢，顏回索米，得而爨之……’說的就是這件事啊，不信你去翻書。」
任明啟見這老乞丐引經據典振振有詞之乎者也，心中更是吃驚不小，一愣之下，張了張嘴，竟然沒話回答。
莫霄漢冷冷一笑，道︰「我也問你，‘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這句話出于那本書？」
任明啟如遭雷擊，面如白紙汗如雨下。老乞丐引用這兩句，是在諷刺自己不勞作不辛苦，卻每天美酒美食享用不盡，也是表達他自己對貧富不均的一種情緒啊。
莫霄漢老于世故，從剛才人們的喝彩聲和議論聲中，便已知道了任明啟的身份。要不是念在任明啟彬彬有禮的份上，今天，他還不定說出什麼不中听的的話來。
大廳中，幾乎人人都感受到了莫霄漢話中的寒意，一時間，靜悄悄地無人說話。
見大家都不說話，莫霄漢嘆了老大一口氣，不知從哪里模出來一只快板，噠噠噠地敲唱起來︰
「孔夫子無食困陳蔡吶，多虧了咱範丹老祖把糧幫。借你們吃，借你們穿，借來米山和面山哪，直到如今沒還完……」
沙啞滄桑的唱腔里，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說道︰「這個孔夫子說的還真不錯，世上小人多來君子少啊！讀書人原來也賴賬。」
眾人隨聲看去，大廳里不知何時多了兩個女人，一個十七八歲，亭亭玉立，一個二十七八，花枝招展。
剛才說話的，正是這少女。
旁邊的的少婦哼了一聲，接過話來︰「雪兒妹子，這又有什麼奇怪了。仗義多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嘛！」
這兩個女人一唱一和，吐字清晰聲音清脆，反襯的莫霄漢的唱腔更加悲涼。滿屋子的人都看著任明啟，臉上露出一種期待。
任明啟擦了擦額頭的汗，對那大堂經理說道︰「給這位老人家拿一瓶茅台老窖，另外，再按照他的要求，加兩個菜。我買單。」
「先生好人有好報，今後的日子節節高啊！」莫霄漢依照丐幫規矩，趕忙上前謝過。
大廳里又是一陣掌聲和喧嘩︰「好，任先生惜老憐貧，是我們的榜樣！」
「謝謝大家，謝謝大家！」任明啟揮著手，尷尬地笑了笑，快步朝樓上走去。他知道，這一場較量中，自己已經輸了。只是大家照顧他的面子，偽造了一個雙贏的結局。
「傻兒子，有茅台酒嘍！」莫霄漢接過櫃台上遞來的茅台，轉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哎，蘇……，哎，傻兒子，你去哪了？」
座位上，早已不見了蘇燦的身影。
莫霄漢朝著客人們團團一鞠躬，道︰「對不起各位啊，我這傻兒子，一旦吃飽了就到處亂跑，連謝謝都不說一聲。真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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