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年三十這一天起,弘治皇帝從太廟回西苑就陷入了高熱之中,人也醒一陣昏一陣,吃了幾劑藥不但不見效,反更加沉重起來。
甚至還休克過幾次。
在醫學落後的古怪,這樣如山襲來的病勢就算是一個壯漢也未必扛得過去,更何況弘治這個積年老病號。
一種不祥的氣氛籠罩在西苑上空。
弘治皇帝病危的消息在一剎那震驚了整個京城,從太廟那一幕看來,弘治皇帝只怕挨不過這個冬天了。
其實這些年皇帝的身體究竟是怎麼回事,百官都是心中有數。不過,按說,弘治皇帝年前看起來還跟沒事人事的,從表面上看來,怎麼也能支撐個三五年吧。
三五年之後,就算皇帝大行,太子也長大成人,可以親政不說,在三個閣老的教導下,怎麼也得將那頑劣的性子給磨沒了才好。
可現在天子突然病危,太子尚未成年,根本沒辦法親政,難不成還讓皇後垂簾,再演一出外戚干政?
這還是小節,有三個閣老在,國政尚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但問題的嚴重性在于,如今各地藩王都齊聚京城,難免不會有人別懷心思,要搞風搞雨。老朱家本是草根出身,從太祖起,就信奉「天子者,兵強馬壯者為之」這個硬道理。太祖之後的成祖被沒有資格繼位,可人家手握重,奉天靖難,不一樣將寶座搶了回來。
又了這個懷榜樣,仁宗朝的時候朱高詢也來了這麼一處。
到英宗土木堡時,代宗在于謙的扶植下稱帝。
在後來,英宗又靠著一個奪門之變,再次將皇位搶了回來。
在老朱家的血液里,本來就有野心的基因,真到關鍵時刻,什麼道統禮制,在刀槍面前都要放到一邊,單憑力取,絕不妥協。
就在皇帝病重的這幾天,京城政壇算是來了一個劇烈的大震蕩。
首先就是全城戒嚴,錦衣衛和東廠的兵丁滿大街查人,一個不順眼,抓了再說。京營的兵丁也都開進城來,把住九門。
其次,太常寺和禮部的那一群官員因為受到祭祀風波的牽連,罷官的罷官,罰俸的罰俸,被整個地捋得干淨,其中,主持太廟大祭的大名士太常寺丞李士實也在免職待用的名單之中,估計政治生命已經完結了。
其三,皇帝下了一道聖旨,命進京藩王必須在正月十六前離開京師,自回封地,否則,以謀逆罪論處。
宮中亂成一團,蘇木這幾日根本就沒辦法離開西苑,作為太子的好友,朝廷動向他自然一清二楚。
看來,弘治皇帝之所以頒布那道聖旨勒令藩王離京,定然是信了自己所說的淮王欲與錦衣衛勾結的話,心中有了警惕。
淮王一年才能回京一次,這次如果能夠回封地,蘇木自然是心中大快。還有三月自己就要參加會試,等中了進士,點了翰林,以後了力量,就再不會懼怕這個老不死來找自己麻煩了。
對進士功名,蘇木因為提前知道考試題目,有十分的把握。
不過,皇帝懷疑淮王一事對蘇木來說也不盡是好消息,就在今天,西苑瀛台又有一道聖旨出來︰著,免去錦衣衛指揮使牟彬、錦衣衛北鎮撫司南城千戶所千戶胡順一切職務,在家自省,等待有司發落。
听到這個消息,蘇木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不對啊,皇帝若是懷疑淮王勾結錦衣衛謀反,為了保險罷免了牟斌也就罷了,可胡順的女兒明明被淮王捆起來毒打,二人已經結下深仇,怎麼老胡反被罷了官?」
可微一揣度,蘇木卻抽了一冷氣,一拍額頭︰「我還是小看弘治皇帝了,所謂天意自來高不可測,皇帝一輩子都在陰謀詭計里打滾,懷疑一切乃是本能。皇帝,從來就不是正常人,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想來那日淮王府所發生的一切弘治皇帝已經查了個底兒掉,自然知道胡順之所以和淮王結仇,那是因為有蘇木和太子橫插了一腳。
問題是,當時淮王派人去胡家提親的時候,胡順沒有干脆的拒絕,而是躲了。在政壇上混,你必須旗幟鮮明,必須立場堅定,否則就算是站錯了隊。
你胡順為什麼要躲,是不是將來好有個回旋余地,是不是想著實在沒法子就將女兒嫁過去,然後和淮王一條心造反?
雖然說你已經和淮王劃清了界限,可先前為什麼要妥協。君子問心不問行,拿下了!
蘇木︰「人說弘治是個仁厚的君王,可涉及到皇位的時候,卻是雷厲風行,鐵面無情。果然是明朝排名前幾位的明君,這政治手段果然了得!」
心中贊了一聲,蘇木也有些無奈︰胡順是是不當官也就罷了,能揀回一條命就算是祖墳冒青煙了,如果換成成祖那樣的皇帝,死一百次都不算完。也罷,看在胡瑩的面子上,等弘治皇帝去世,太子登基,我幫他求求情,總歸要給我這個準老丈人一條好出路。
「啊!」想到這里,蘇木突然驚叫一聲︰「去世,我怎麼想到弘治要死了!」背心的汗水就出來了。
看了看書房案上的那面銅鏡,里面是一張驚駭的臉。
「蝴蝶效應!」渾身的雞皮疙瘩就起來了。
「一只南美洲亞瑪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以後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初始值的極微小的擾動而會造成系統巨大變化的現象。
如果說,蘇木所穿越的這段明朝歷史是一個巨大的時空系統的話,他這個本不屬于這個時代的人只算是極微笑的擾動。可是,隨著他逐漸融入這個世界,並以一言一行影響到這個世界的上層建築時,量變產生質變,歷史還會和書上所寫的那樣嗎?
蘇木沉思了半晌,這才發現問題的關鍵︰首先,按照真實的歷史,如果沒有自己出手幫忙,胡順也不可能做錦衣衛,不可能當上副千戶,成為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的大紅手,手握實權。如果胡順沒有手握實權,淮王也不會為了籠絡他而上門提親;如果他不上門提親,胡瑩也不會提刀子上門找淮王理論。
如果她沒上門理論,就不會被淮王抓了捆在石獅子上,而我蘇木也不會暴打淮王。
如果我不暴打淮王一頓,也不會為了月兌身,而朝他頭上扣上圖謀不軌的黑鍋,而弘治皇帝也不會因此急怒攻心,病倒。
而這又是在大祭祀期間,不能看醫生,所以,弘治皇帝的病情就徹底的惡化了!
按照真實的歷史,弘治皇帝在一年後就將去世。實際上,他的身體已經徹底朽壞了,之所以沒有徹底崩潰,估計是身體器官之間還保持這一種微妙的平衡。
如今,發了一天燒,又沒有吃藥,估計這個平衡已經被打破。
或許,挺不了幾日吧?
如果弘治駕崩,未來的正德皇帝才十五歲,還沒到親政的年紀。
那麼,未來的大明朝政局會朝什麼方向發展呢?又會對我蘇木的未來產生什麼影響?
而這一切,這一連串的「如果」「也」的出現,只因為在那個普通日子,蘇木走進胡家的小院子,看到一個高得嚇人的女子正手拿剪子給院子里那一叢梔子花修剪枝條。
「小美女,夫人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