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建忠如此不給面子,那是欺負吳世奇只是個暫代的轉運使,又沒有經過朝廷正式任命。否則,以明朝商人的地位,別說鹽司轉運使,就算是一個小小的七品官也能輕易把他給收拾了。
所謂抄家的知縣,滅門的知府,在官本位制的古代中國。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富豪,在官員眼楮里,也就是一頭待宰的肥豬。
當然,陽大官人這個商人並不單純,他可是堂堂國舅張鶴齡的門人。宰相家人七品官,還真沒把吳大人放在眼里。
于是,陽建忠就轉過身來,一施禮︰「既然吳大老爺有話,草民聆听大老爺的訓示。」
「呵呵,好好好,各位且听本官一言,等本官說完,若還不願意出這筆錢,本官絕不強求。」吳老先生和藹地笑著,一邊說話,一邊就從袖子里抽出一疊稿子。
掃了一言,然後侃侃而言道︰「為官者主政一方,到為民造福。《詩》雲︰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做惡惡之。此謂民之父母。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詩經》上說,喜了的君子,民眾的父母。民眾所喜好的他也喜好,民眾所厭惡的他也厭惡。這樣的與民同好惡的人就稱之為民眾的父母。」
頓了頓,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吳大人接著解釋道︰「曾子即引此詩而釋之說道︰君子居民之上,有君之尊,何以說父母?蓋言君子能一民心為己心,如飽暖安逸之類,是百姓心里所喜好的,君子便……」
在座的各位鹽商又不少人也是讀過書,識的幾個字的。否則,你一個大文盲,連帳目都看不懂,還憑什麼賺下百萬身家。
一听吳世奇說出這番話,都暗自點頭︰听吳老大人這話,還真是個飽學鴻儒,果然是有真才實料的。這麼一句話,竟然洋洋灑灑說了好幾百字,旁征博引,好生了得!
心中都不禁贊了一聲,大覺佩服。
陽建忠心中卻是一愣,不是說只說一句話,說完就讓我們走嗎,怎麼這句話如此之長。
再看坐在上首的吳大人,大約是說到興奮處,一張臉上滿是紅光,眼楮也亮得嚇人。
如果讓他再這麼說下去,何時才能結束?
陽建忠頓時急了,乘吳大人說得累了,喚氣的時候插嘴︰「吳大老爺!」
吳世奇威嚴地朝他擺了擺手,「本官的話還沒說完呢!」
然後又開始「子曰詩雲」一大堆。
「大人……」其他鹽商也覺得有些不對勁,有幾個和陽建忠相熟的人也小聲地插嘴。
「怎麼了?」吳大人正說到興頭上,被人這麼一打斷,心中大為不快︰「本官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陽建忠賠笑道︰「大人學識淵博,草民佩服。不過,這同今日之事又有什麼關系?草民不解,還請大人解惑。」
「這你就不知道了。」吳世奇朝北面拱了拱手︰「本官做這個代轉運使乃是天子中旨,此乃陛下的恩典,想的就是叫本官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咱們做官員的,被百姓稱之為父母官。所謂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百姓和官員血脈相連,人同此新,心同此理。也就是說人民的好惡都是大致相似的,官員應該多站在百姓的立場上思考問題。你想啊,真定百姓受了那麼大災,我等怎麼能夠袖手旁觀,無論是本官也好,還是你們鹽商也好,都要為他們吃一番力。如此,本官才不愧于民之父母四個字。」
果然又是要錢,陽建忠心中冷笑,正要再站起來問吳世奇這句話說完沒有,如果說完了,草民就要回家睡覺去了。
卻不想,吳世奇說完這番話之後,又道︰「接著上面那句話,《詩》雲︰節彼男山,維石岩岩。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不慎,闢則為天下……」
陽建中腦袋頓時大了起來︰又是《詩》,你這句話也忒長了點吧!
其他鹽商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這吳大人也太能說了,今天這事不像是要錢,反倒是像給大家上課。
問題是,在座都是成年人,你說這些大道理做什麼?
但吳老大人說得爽利,又不方便打斷。
只能無奈地坐在那里,按捺下煩躁地心緒听下去。
其實這一切都是蘇木實現安排好的,這些奸商們將錢看得比命還重,若要將他們拿出錢來,比殺了他們還難受。好好跟他們講道理肯定是行不通的,必要的時候也需要些手段。
好在在後世的影視作品中,這樣的橋段他可沒少看過,尤其是在清朝官員的手中,更是玩得爐火純青。
官府一旦缺錢讓商人捐款的時候,通常會設個鴻門宴,以請吃飯的名義將商人們請到一起,軟禁起來。也不打不罵,反正不給錢就別想離開。到最後,通常是以商人們餓得實在遭不住,交錢走人了事。
今天的情形卻有不同,首先,吳老先生不是正式的轉運使,威嚴不足,不能軟禁。只得慢慢同他們講道理。
說起講道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比得上吳老先生嗎?
當年在京城的時候,蘇木可沒有少吃他的苦頭,老先生一罵起娘來,一開了腔能說一個通宵,這也是一項特長。
今天,也叫陽建忠他們嘗一嘗這其中的厲害。
再看吳大人,顯然是已經許久沒有教訓過人了,今天這一說開,就如同久曠的怨婦遇到了西門大官人,再也遏止不住了。
只听到滿廳都是吳老先生的講解聲,或背誦、或注解、或引申,耳朵里就好象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亂舞,一會兒「詩有雲」,一會兒「子曾曰過」,一會兒又是「孟子說。」
……
滿座的鹽商們一個個都面露痛苦神色,吳大人的課是講得好,可這玩意兒實在太枯燥,听得多了,卻遭不住。
而且,老大人你這是一句話嗎,這都一千句了,還不帶重樣。
蘇木心中好笑的同時,听了這半天,也覺得心氣浮躁,再經受不住,忙走出大廳,在外面狠狠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才緩過勁來。
又問旁邊的衙役︰「現在什麼時候了?」
「回梅先生的話,已經申時了。」
蘇木大駭,吳……吳老先生竟然一口氣說了兩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