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個人站在面前,不光光是羅清泉,就連恨山宗的所有弟子都不知道他叫什麼。想要當面呵斥這個叛徒,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正義凜然的斥責他。可是,在那人像是還在恨山宗里當著小雜役的時候一樣,態度溫和無比,任人打罵絕無他念的樣子,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杜天賜皺了皺眉頭,問道︰「你是誰?」
「回稟杜老先生,我是西山藍羽族族眾,藍河。」那個叫做藍河的人對待杜天賜的態度依舊恭敬無比,仿佛這時候還在恨山宗內殿,杜天賜在問他要一個蜃影,藍河正在應承著,準備回身去取蜃影一般。
這種溫順似乎已經融在藍河的骨子里面,舉手投足之間,絲毫不見一點戾氣和隱忍了這麼多年,終于陰了恨山宗一道的暢快。
沒有所有人看清楚藍河的身影之後想象的那般,藍河會趾高氣昂,在多年隱忍、臥薪嘗膽之後最終大仇得報後指著羅清泉的鼻子放聲大罵。還是那樣的溫順,似乎這種善良、溫順已經融入到了藍河的骨子里面。就算是在這種已經把自己刻骨銘心的仇人羅清泉踩在腳下之後囂張無比的打臉的時候,藍河也並不習慣,只是依舊像是一個常年在田間地頭勞作的善良老農一般,混濁的眼楮看著恨山宗里的這些個人,輕輕的說道。
藍河抬頭看了看天空,眯著眼楮,仿佛陽光太過于刺眼。讓藍河無法直視那藍的讓人心碎的天一樣。
藍羽族,多麼陌生的名字。已經消失在歷史的長河里多少年了?是三十五年還是四十年?當年青春年少。少年英杰的藍河曾經有多少夢想,如今只剩下復仇二字。恨山宗已經落入絕境之中。自己多年的夢想,終于實現。現在的天,真的好藍。就像是當年自己意氣風發的時候,縱馬奔馳在西山中的時候一樣。
可是,那都是過去了。
藍河緩緩的站直了身子,腰間的脊椎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彎了這麼多年的腰,終于可以直起來了吧。當年老阿爸全身染血,看自己最後一眼的眼神里。帶著那麼多的不解,迷惑,卻沒有旁人的鄙視。老阿爸知道自己肯定要做些什麼,但那時候自己都不知道。彎的足夠久的腰,終于可以直起來了。
站直了身子,藍河混濁的眼楮直直的看著羅清泉,沒有說話,而是一個一個解開自己身上恨山宗雜役衣服的扣子。
這麼一身粗布衣服,在西山遺族里。就算是族長都沒辦法穿的起。那是多少年前來著,有一個雜役死了,只是魂瀾大陸的普通人,到了壽數。死的安安靜靜。恨山宗一名外門弟子把自己踹到尸體上,說讓自己以後就穿他這身衣服吧。
然後自己解開死人尸體衣扣的感覺,是不是和現在一樣?是不是呢?藍河忽然發現自己果然是老了。自從自己上了恨山宗,每一天。每一個細節都在自己的腦子里面,不管什麼時候需要。都能調用出來。可是,現在為什麼開始模糊了呢?
還真是老了啊。
那麼多年前的藍羽族滅族的那一天,就算是幾歲的孩子都不屈服在恨山宗的屠刀之下。什麼不及車輪不斬,婦孺不斬,那些狗屁話在藍羽族的人眼中就像是不存在一樣,沒有一個人跪下求饒,沒有一個人最後被賣到魂瀾大陸的其他地方。濃濃的鮮血然後了狹小的地域,一直到現在都像是還在藍河的腦海里,濃的化不開。這時候竟然也開始模糊起來。
鮮紅的記憶混成一片,變得血紅無比,像是一座血池似的,里面的鮮血已經凝固成團,從液體變成固體,又被時間雕刻,變得模糊不清。
一個衣扣,一個衣扣的解開,已至冬初,寒風凜冽像是一把把小刀子似的刮在藍河的身子上。
應該就是這個感覺了,這種小刀子刮在身上的感覺還真是舒服,終于讓自己覺得終于不再麻木,終于像是一個活人。這種感覺,真好。
恨山宗雜役的衣服月兌下,藍河就這般全身精赤的站在眾人面前,沒有一點不好意思。人,原本就是赤條條的來,走的時候,赤條條的走,那又如何?
一名血邪宗的弟子遞上來一身血衣,藍河沒有伸手接,而是憨厚的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羞赧。好像是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穿過這麼好的一身衣服似的,不敢穿。
血邪宗的弟子怒視藍河,按說自己親手遞上衣服,這個叛徒不說感激涕零,也該趕緊接住,連聲道謝才是。可是就笑了笑,那算什麼?!
穆連春用眼色止住了血邪宗弟子,穆連春也有些好奇,這個血邪老祖埋下了多年的一根釘子,當年到底是怎麼和血邪宗搭上線的?做了這麼多,回到血邪宗,最起碼也是個內門弟子了吧,雖然年歲已老,但血邪宗還是有一些別人不知道的秘術能返老還童。
隱忍了這麼多年,怎麼也該痛罵羅清泉幾句,罵的他狗血噴頭才是。恨山宗的士氣再被打壓幾下,一會打起來,自己手下的兒郎也能少有些戰損。血邪宗從來不把人命當回事兒,但穆連春是個例外。
再說,能看見老對手杜天賜變了臉色,比什麼都要爽快,穆連春不介意讓藍河再做點什麼。可是他到底想要做什麼?穆連春發現自己也看不懂這個遺族的老人,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全身精赤的藍河笑了笑,一臉皺褶都帶著笑意,沖著步離揮了揮手。
步離正看得入神,心里面的紛雜念頭百轉千回,忽然間藍河沖自己招手,想也沒想就大步邁了出去。
「步離!」杜天賜沉聲喝道。
沒有回頭,步離大步邁到恨山宗和血邪宗之間的空地上,距離藍河十步遠的地方站住,問道︰「您有什麼需要的嗎?」
大黑在步離身後猶豫了兩下,還是跟在步離身後一起走了上去。
「給我一身獸皮的衣服穿。」藍河站直了身子含笑看著步離,像是在看自己的部族里面出息的孩子。
「嗯。」藍河的心思,步離知道,在藍河出現的第一瞬間,步離就看出藍河身上西山遺族的痕跡。手指節粗糙寬大,這麼多年過去了,還帶著老繭子。一身筋骨,帶著多少年少時候在西山狩獵落下的疤痕。當藍河月兌掉恨山宗衣服的時候,步離就看的清清楚楚,心里也明明白白。
月兌下上身的獸皮,步離給藍河扔了過去。步離身材高大,即便是一件上衣,也足以遮蔽藍河全身。
還帶著步離體溫的衣服,被藍河緩緩的穿了上去。有些寬大,看著有些好笑。
「你很好,這次如果你能活下去,請你要繼續走下去。」藍河溫和的看著步離,用西山遺族的口吻說著。步離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精赤著上身,轉身回去。剛才那地兒離血邪宗太近了,步離有些心虛。
剛要轉身,就听見藍河說道︰「等了幾十年了,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今天這局,不知道你能不能破。不過也無所謂了,就算是你破了,我也會等你的。等你下去,一口一口咬掉你身上的肉。羅清泉,當年你殺了我們藍羽族一族,今天我假借血邪宗滅了你們恨山宗一宗,我們扯平了。我先走一步,等到了下面,你要是想打,我們藍羽族的漢子等著你。」
顫顫巍巍的說完,藍河彎腰從恨山宗雜役的衣服里取出一把磨得有些發亮的石刀。步離身子一滯,側頭看去,只看見藍河手持石刀,仰天長笑,沒有再說別的,笑聲酣暢淋灕,笑聲里帶著西山遺族一股子寧死不屈的勁兒。
「羅清泉,我等你下來。這次不是我自己動的手,等你下來,老子我親自動手!」藍河最後一句話,狠戾無比,周圍血邪宗的血氣都有些松動。一個普通人,暴吼出這麼一句話,怎麼听怎麼有些可笑。但是沒有人能笑出來,就算是步離站在距離血邪宗很近的地方,也沒有人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個老遺族的身上。
手中石刀在脖頸之間一抹,一股鮮血噴出。
石刀就算再如何鋒利,都不及鐵制的道具。步離對此知之甚深,當年在西山里,自己有一把灰蒙蒙的匕首,帶給自己多少好處。用石刀自盡,能切得斷骨頭嗎?
藍河如此堅決,石刀即便是被磨了幾十年,依舊粗糲。鈍到了極致的石刀在一股巨力的作用下,切開皮膚,肌肉,經絡,血管,踫到藍河那低了幾十年的骨頭上。骨頭很硬,石刀落在上面,步離隱隱能听到一陣子讓人牙酸耳澀的聲音傳了過來。
他一定很疼吧,步離腦子里忽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藍河卻看著對面的羅清泉,眼楮一眨不眨,混濁的眼神變得犀利的像是一把刀子。石刀堅決的切開骨頭,一顆蒼老的頭顱落在地上,身子兀自不倒,鮮血噴灑後化作血雨落在身上,浸濕了步離的那身獸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