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過晌午,陽光照射在天地之間,蒸騰起一陣熱lang。四面無風。
寧朝暮端坐于無色堂主位之上,顰眉思索,不時執筆落紙疾書。即便香汗頻淌,衣衫濡濕,也無暇看顧。
坐在堂下八仙桌旁的老者輕搖羽扇,閉目凝神,掐指而算。這老者名曰卦春秋,據說原為行走江湖頗有玄機之名的算命先生,十余年前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實則卻在這旋風寨安了家。
掐至一點,他突然睜眼對寧朝暮道︰「小暮,今日有大事。」
寧朝暮被這一聲嚇的一哆嗦,抬頭回道︰「啊?」
卦春秋還未回答,便听一聲從遠處傳來,由遠及近。
「報~~~~」
來者是旋風寨望風堂的兄弟,專司山上山下聯絡事宜。近日來,荊國又無端掀起了一陣剿匪除盜的lang潮。為了不無辜犧牲兄弟們的性命,旋風寨亦是收斂許多,由明轉暗,山下斥候與山上兄弟以暗號彼此聯系,事無巨細皆先請示大當家的寧寨主。
可是這人……是個胖子。
「啟稟大當家、卦姥爺,一刻鐘前山下有人來報,說兩男子牽馬路經馭龍嶺,往清水鎮方向去了。請大當家示下,我們到底是劫還是不劫。」
胖子稟報之後,未得回應。于是瞥眼偷瞧,只見大當家的正蹙眉而思,氣質淡雅,怎麼看都與旋風寨的草莽格調格格不入。
少頃,寧朝暮將目光挪至胖子身上,開口道︰「你從三個轉彎之外的堂口跑過來跑了整整一刻鐘,他們人都不知道走多遠了。還劫?劫個鬼!」
寧朝暮朱唇輕啟,銀牙暗咬。玉手微揚,準確無誤地將手中書冊命中胖子的臉。
之後胖子接下書,一臉委屈︰「大當家的,我也不想來,可是他們都有事可做,只留我一個人在堂里當值……」
「好了,別說了。」寧朝暮玉手一揮,「兩個人同行八成沒什麼油水,萬一再踩著硬點子,得不償失。犯不著再往前追了,你回去傳訊給山下的兄弟吧。」
「遵命。」
胖子心里長舒一口氣,正欲轉身往外走,卻不曾想剛剛轉身,寧朝暮又開口發話,直愣愣嚇了他一身冷汗。
端的是積威之懾。
「算了,還是我去吧。等你滾回望風堂,山下的兄弟早等急了,指不定還尋思著大當家我是怎麼了,這麼久沒個回信兒……」
說罷,起身便往外走。胖子挪著碩大的身子,試圖緊隨其後。
正當此時,一直未曾出聲的卦春秋將其喚住,溫言道︰「小暮,這大事已至。听卦爺爺的話,帶上寨子里的兄弟,備好你那些藥,從山上抄近道走。沿著後山棧道往清水鎮方向追,務必在過耳峽峽口把人劫下。這兩個人,你不僅要劫,而且還要劫回大的。」
卦春秋雙眼微眯,精光暗閃,執起羽扇搖晃幾下,仙風道骨,一臉的高深莫測。
——————「少爺,我們就不能停下來歇歇麼。您在前面走的瀟灑無匹風流倜儻,可是一點都不考慮岳越我的感受……」
馭龍嶺山野之間,牽馬而行兩位過路人,玄衣墨馬,輕裝簡行,惟有說話的半大少年背著一只不大的包裹。就此看來,寧朝暮所言不錯,這兩人的確看似沒有什麼油水。
此時兩人正不急不徐地走在山路之上。
或許這個不疾不徐只是指的在前面仰首闊步衣不沾風一臉悠閑淡然的年輕公子,而與身後那個牽著馬同時又被馬牽著、滿臉幽怨一副小受氣包子模樣的半大男孩毫不沾邊。
雖過正午,日頭仍舊高懸,陽光直射而下。山間林木郁郁蔥蔥,掩去了大部分光陽。但此時行路卻亦是折磨之至,畢竟今日山風未起,吹不散積久而成的熱lang。
一路走來,男孩嘴里諸如此類的嘟囔聲從未斷過。此時他的汗珠已經從額頭流到了脖頸,頭發粘濕,狼狽不堪。
行走在前的年輕公子絲毫不為所動,只丟給自家書童一個讓人炸毛的悠閑背影。的確,同在蒸籠一樣的環境里,玄衣公子輕袍緩帶衣裳嚴實而規整,卻無汗無倦,一派閑然寫意。看似不像在烈日炎炎下趕路之貌,卻有在春日微風下賞花之感。
書童岳越癟癟小嘴,無奈還是牽著馬,快跑兩步到無良少爺身邊。
「燼之少爺,我們從橫天宮出來一個月了,您知道我磨壞了多少雙鞋了嗎?七雙啊!整整七雙!這是我以前兩年才穿壞的數量!而且我腳底都磨起來了好幾個水泡,有些都磨破了,您一點兒都不心疼我。」
「無妨,你以前沒出過遠門,腳底太女敕。等水泡好了起了繭子就不會再疼了。」聲音溫柔悅耳,言語內容卻清淡淡地惱人。
果不其然,跟在身後的小書童听說這話,眼淚珠子開始在眼眶里打轉,眼見著馬上就要掉下來。他了解自家少爺的性格,所以開口抱怨的時候就沒指望听少爺說句安慰人的話,可是也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吧!
「少爺你騙人!」少年聲音又響起,控訴自家公子的惡行,「前幾天岳越幫您洗腳的時候可沒見您腳底板的繭子,照樣跟大閨女一樣又白又女敕。您這也是在外面行走江湖這麼久。肯定是有別的方法不告訴我!」
玄衣公子失笑︰「你傻不傻,少爺我是練家子,又在橫天宮得師父真傳‘游龍雲雪步’,行路之時馭真氣而行,怎會和你一樣磨壞腳底。前段日子我帶你回師門,不是讓師叔看過嗎?他說你根骨稀松平常,練不得高深功夫。自己長得不爭氣,那有什麼辦法。」
叫岳越的半大少年跟在岳燼之身後,迎著自家少爺嘴上插來的刀子,泫然欲泣。
「再說,不是還有風雷麼?你上去騎著,我幫你牽馬。」
轉頭看看身邊這匹高大威猛又帥氣和少爺氣質非常搭調的高頭大馬,恰好此馬也轉頭看他。黑馬打了個響鼻,一人一馬對視之間岳越心中淚意更甚。
「少爺我才不要騎它,在它背上還不如走著輕松。前幾天我都快被它顛散架了,整個大了好幾圈,兩條腿都不像自己的了。少爺你說,如果我一路騎著它,到了平城那得變成什麼樣啊?到時候肯定沒大姑娘喜歡我了。」岳越拉著風雷跑到玄衣公子身前,為了證明自己的話直接拉起了衣擺。
「而且它那麼凶那麼小心眼,您不發話它死都不讓人騎,我看,上去個神仙都得被它顛下來。那幾天我不就是騎了它一會兒嗎,它大半夜還在我包裹上噓噓。少爺您說您養的這是什麼馬啊,讓您慣得這麼囂張……」
對于自家小書童一輪又一輪好不疲軟絮絮叨叨的語言攻勢,玄衣公子顯然已經見怪不怪。依舊一臉笑意,走的瀟灑。
「既然騎不慣,那就接著走吧。今天太陽落山前我們要到馭龍嶺外的鎮子上休息,前面大約還有四十里。」
輕飄飄丟下一句話,噎住了小正太一張一合喋喋不休的嘴。少頃,他一路小跑緊緊跟隨在少爺身後,整個馭龍嶺都回響著慘絕人寰的哀嚎。
「少爺,您不能這樣啊!您什麼時候這麼喪心病狂沒有人性的,那會累死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馭龍嶺上空「撲啦啦」驚起了一群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