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破空,大雨瓢潑。陰暗的天色逼仄,透著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
「寧家的兩位小姐,在下跟隨你們一路,奔波勞頓,卻也乏了。如今時辰正好,此處亦是山清水秀,我就在此送你們上路吧。」
兩女子身穿簑衣狼狽行走在山野小道之中,卻听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林中響起,在雨聲中清晰可聞,有如雷鳴。
說話之人的身形在大雨之中慢慢顯現,黑衣白發,手持長刀,刀身之上隱隱寒光。
「姐姐,他們來了。」身形稍小的女子拉著另一人的袖子,言語中盡是遮掩不住的慌張害怕。
「歆兒莫怕。」女子出言低聲安慰,卻亦是臉色青白,嘴唇發抖。
片刻之後,她強撐著底氣,朗聲道︰「這位先生,我不知您為何要對我們姐妹下此殺手。能否告知這究竟是何人之命,也讓朝暮做個明白鬼。」
老者仰天而笑︰「寧小姐,恕我不便奉告。不過……你很快就能知道了。等你到了閻羅殿,問問你那短命的老爹,你問他死前見了何人,那便是何人主使。」
「哎,端的是紅顏命薄……」那人言語之中盡是唏噓,忽而話鋒一轉,陰笑兩聲,「卻只能怪你們這輩子生錯了人家寫錯了命盤,無端命喪荒野!我陰段天手里,卻也著實不多你們這兩條亡魂!」
說罷橫刀而來,身形快如閃電。
年長女子心下滿是絕望,自知無法逃出生天。瞬間似乎墮入無涯黑暗,眼眸之中只有那道驚魂奪魄的刀光。
……
「啪!」
天色微亮,似是卯時將至。
無色堂中充斥著一種時歲頹滯般的安靜。這一聲書冊落地的悶響聲發生于此情此景,不由得倏然放大,將斜躺于堂上首座的女子驚醒。
這一眼端詳,應著朦朧天光,只見她發髻稍亂,精致的容顏之上慘白未褪,鳳眼微睜,一身緋紅色薄衫勾勒出窈窕身段,端的是動人心魄,我見猶憐。
寧朝暮自夢中驚醒,出得一身冷汗。卻不想好不容易做了此夢,天意弄人在即將夢到他之時醒來,心里空落落地疼。
就差一點,只差一點便可看到他了。
探身將書冊撿起置于桌案之上,摩挲著手中已經 亮的銀錠子,無由來地嘆了口氣。
如今是承元二十三年,她掰著縴細玉指細細算著。
自成國逃至此地已是五年,接掌這座寨子也已三年余。日子過得清清淡淡平平穩穩,只可惜一顆心卻始終懸在半空落不得地。一是擔憂自家妹妹日漸孱弱卻無法醫治的身體,二是始終無法探得父親的生死,三則是……那年驚鴻一遇送與的芳心,至今仍不知究竟送給了誰。
寧朝暮又嘆息一聲,黛眉微蹙。
枕于高椅的扶手之上,閉眼輕揉已經糾結成「川」字的眉間。
五年之前,家門突變。她攜幼妹歆兒自成國逃離,顛簸一月余終于行至邊境雲嶺。本以為一路東躲西藏並無人發現,卻不曾想早已被人盯上,意在進入荊國之前將其截殺。命懸一線的瞬間,她被一白衣公子所救。
自那時起,這白衣墨發,身形頎長的身影便成了她的執念。
依稀還記得當年的場景。
大雨之中,白衣公子跪倒在地,以手中長劍支撐身體。衣袍被雨水淋濕,衣擺處的墨竹更欲破衣而出。右肩之上血跡淋灕。一旁地上,便是追殺之人的尸體。
刀口深可見骨,她包扎時微微發抖,他卻依舊平靜淡然,輕言安慰。他自面具之下傳出的聲音低沉而模糊,卻讓她落穩心安。
之後三人結伴同行至清水鎮,一路你來我往,聊得投機,十足愜意。他只留一個「月」字相稱,便成了她尋尋覓覓朝思暮想的念想。
客棧之中,他與在此等候的同門師兄匆匆而去,留下銀子將她們安置于此。她留下一錠帶在身邊,如今已 亮如鏡。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輕撫耳根處那道幾不可見的縫隙,喃喃自語︰「我終歸沒來得及問清楚你的名姓。而你,也未曾見過我的真容。」
「這樣我們如何才能再相見……」
淚水洇濕,寧朝暮躺臥在高椅上暗自神傷。又被這段回憶勾起了離愁別緒。
輕輕撫模著手中的那錠銀子,仰頭直視屋頂,目光茫然而渙散。
墨竹猶自搖曳,猶如春夢一場。
……
「開寨門咯!」剛過卯時,寧朝暮的思緒便被洪亮之聲打斷。
這是寨子這些年來固有的規矩,三聲震天吼響過之後,晨練方始。
寧朝暮听此,便也從高椅之上起身,緩步行至門前站定。一身緋紅衣裳在天地之間煞為惹眼。
盛夏七月的清晨天氣雖不似春秋之涼爽,但山野之間卻也依舊小風習習,頗有幾分帶著新鮮露水味道的涼意。
此處名為旋風寨。
六七年前,一眾被荊成兩國之戰禍及的流民依荊國馭龍嶺為屏障建立起了這方據點。
馭龍嶺以西是荊國邊關小鎮清水,自清水鎮往西而去便可進入成國的雲嶺山脈。馭龍嶺以東行個四五日路程便可到達荊國北方重城落雁城,由此便可進入橫天宮幽雲山地界,進而到達東方夏國。
因其地域意義重大,官家曾多次圍剿。卻又因馭龍嶺山勢天險,守易攻難,也奈何不得。所幸他們幾乎不行謀財害命之事,劫之有道,于是便睜只眼閉只眼隨他們去了。
自五年之前到了清水,寧歆兒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恰逢听說馭龍嶺旋風寨的老寨主身患重病廣招天下名醫,便帶著妹妹上山委身。一邊為老寨主延命,一邊想盡辦法為歆兒治病,一晃兩年。老寨主最終撒手人寰,卻無奈一生無兒無女,最終卻將寨子托付給了她。
兩年的時間,寨子里的兄弟們也早已日漸佩服了這個柔弱女子,她亦是習慣了山上的生活,又加之無處可去,便一肩扛起執掌此處,又是三年。
緩過神來,寧朝暮微微嘆了口氣。看著眼前寨子里的弟兄們操練的場景,不由得感慨世事無常。
十年之前,誰能知曉自己如今會是這種境地,有著此般波折輾轉?
她搖搖頭,似是要拋去那些傷春悲秋的想法。略微舒展筋骨,便又回到桌案之前坐下,重新翻看起了醫典。
想到歆兒如今纏綿病榻,痛不堪言的模樣,寧朝暮心中便一陣一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