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燼之笑著看向顏何安,兩人目光在虛空之中短兵相接,讓人渾身上下莫名地麻嗖嗖發涼。
少頃,寧朝暮輕輕揉了揉手臂,張口出言說道︰「既然如此,安哥哥便讓寧兒知曉你為我備了何樣的生辰之禮吧。」
簡簡單單一句話于她口中說出,卻是偏幫了岳燼之三分。
不過,無論如何,這句話總歸是打破了兩人之間稍觸即發的緊繃氣場。場面瞬時間緩和了許多。
顏何安拍一拍手,房門便緊接著打開,隨後魚貫而入三人,手中皆捧著大小不等的紫檀木盒,雕花瓖玉,顯得貴氣無比。如此一來,倒是讓人好奇不已。究竟這盒中裝有何等至寶,才能配得上這般精心妝點,貴重待之。
待得那三名僕從將木盒放置在旁側小榻之上,顏何安方才緩緩起身,負手走至榻邊,那氣度端的是沉穩之至,分毫看不出他于將將的交鋒之中吃了何等的悶虧。不愧是于士族出身,在成國官場之中如魚得水的年青一代領軍人物。
顏何安心中卻也是巨lang千層,原因不為其他,只因得這眼前場面著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本想在座幾人即便是贈之生辰禮,大不了便是那尋常的金銀珠寶名器字畫,卻不曾想,這幾人卻拿出了那般惹人眼紅的物什,讓他先前的那般造勢十足地毀于一旦。
顏何安稍稍定神,抬眼于房中掃視一周。與岳燼之又一場無形交鋒之後,便盡數斂去了眸中的戰意,換上了滿滿的似是要溢將出來的柔情。
「寧兒,我們五年未見,這五年之中,安哥哥一直在尋你。如今相見,欣喜異常。恰巧又遇你生辰之禮,便想好好為你過之一過。知曉你不愛那些繁文縟節,便與燼之兄相商,請了幾位知交好友喝酒談天,不知你可是喜歡?」
寧朝暮听他如此溫言相告,心里便軟的不能再軟,當下便回應道︰「安哥哥與燼之如此為我費心安排,寧兒也是滿意至極。」
顏何安听此微微一笑,眸色之中竟是帶上了幾分迷蒙的回憶氣息,悠悠說道︰「還記得我初次見你時,你只四歲。那時候只有一丁點兒高,穿著紅色的棉衣,小羊角辮,坐在西牆的石榴樹下看雲彩,端的是粉雕玉琢,卻也一個人寂寞。」
「那時候我便想,以後下了學堂,便翻牆過來陪你一起玩樂。之後的日子里我便也如此做了,雖說因得你與我那些朋友疏遠些許,卻亦是覺得萬分值得。」
「我看著你,從一丁點的小人兒,變成含苞待放的少女,再伴著你,從青澀稚女敕的少女,成長為才名昭著的女子。那一段一段,皆是我心中最美的過往。」
顏何安愈說愈動情,在場之人听此也莫不動容。畢竟幾人與他相交不深,不知道他與寧朝暮究竟是何關系。只知朝暮如今與岳燼之岳公子情投意合,卻看不慣他橫插一杠的樣子。雖說一直面上禮待有加,但在心底,卻是極其疏離的。
如今才知道,原來這兩人竟是青梅竹馬之緣,比岳公子卻還是早先來了一步。
顏何安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恰到好處地從回憶之中抽身而出,笑了一笑,對寧朝暮說道︰「這許久未曾回想,如今卻不知不覺說了這麼多。寧兒,安哥哥不曾為你準備什麼稀世珍寶,但這盒中之物,在我心中,卻遠勝過那些。」
說罷走至第一只木盒之前,雙手打開,似是生怕將盒中之物損壞一般。隨著盒蓋打開,寧朝暮定楮看去,竟是一只雪白兔子,勝似活物,惟妙惟肖。
「不知你是否記得它。你六歲那年我隨父親侍奉陛下至西山圍場狩獵,你知曉之後便拜托我為你帶一只小兔子回來。你收到那份禮物的時候開心的不得了,整日將小兔子抱在懷里。可是有一天,小兔子卻不知為何死掉了,你哭的很傷心。」
寧朝暮听他如此講述,便也是想起了那段往事,輕輕點頭應和。
「我便尋了鈞天城里最巧手的繡娘,用雪緞為你做了一只兔子女圭女圭。從那之後,這兔子便是你最喜歡的物什。後來,寧世叔辭官遠行,寧府的東西卻未帶走分毫。我擔心你學醫歸來找不見它又會難過,便趁夜翻牆將它帶了出來。」
寧朝暮伸手接過那只兔子,確確是小時候陪伴自己多年的那只。雖說如今經歷了太多,心思不再如同當年女兒家一般,卻仍是被這童年之物觸動了最柔軟的情懷。
還未等寧朝暮開口,顏何安接著便打開了第二只木盒。這盒中之物卻是讓人一眼明了,那是一支粉瑩瑩的珠花簪子。
她甫一看到這支簪子便紅了眼眶,拿著簪子登時便說不出話來。
顏何安見此對眾人解釋道︰「這簪子是當年寧叔嬸貼身之物,朝暮及笄之後便送給了她,她寶貝地不得了。當日世叔辭官,寧府未被零碎之物便只得充公或是焚毀,以迎得新官。我那日為朝暮取兔子之時,便也順道將它取了出來。想是朝暮隨他師父出門雲游,怕把它丟了便留在了府中。」
此話說罷,顏何安便又俯身打開了最後一只木盒,這盒子比前面兩個要大了幾分,盒中之物鼓鼓囊囊用油紙細細包著,不知其中究竟是何物。
顏何安小心翼翼地將其取出,走至寧朝暮面前站定,溫柔說道︰「還記得小時候溜到我家廚房偷吃的桂花糖嗎?這是我娘親手做的,讓我帶給你。」
邊說邊將油紙包打開,拈出一片琥珀透亮的喂在她唇邊。寧朝暮此時已經淚流滿面,鼻端又堵又澀。她將桂花糖含到嘴里,糖片在舌尖溫柔融化,眼前似是浮現了那溫婉夫人的模樣,確是這些年來最懷念的味道。
在座之人無一人出聲,似是都被勾起了心底的那些懷念與不得已。少頃,寧朝暮壓抑住了內心翻涌的懷念之情,對顏何安說︰「安哥哥,謝謝你對寧兒如此用心,寧兒無以為報。」
說罷盈盈福身,行了一禮,卻被顏何安半道托住,不讓她拜下。
「寧兒,這是我份內的。」
咬字尤其之重,恰如一句山盟海誓的承諾。
之後,他將寧朝暮扶坐在椅子之上。起身轉頭看向岳燼之,眸色之中除去那先前的溫柔懷念,還有幾分不加隱藏的穩贏之色。
「在下所贈拙劣,不知岳兄有何高見?」
岳燼之听此微微一笑,卻還是那副無波無瀾的老樣子︰「顏兄與小暮,確實有如此一段過往無人可及,令人艷羨。顏兄所贈,對小暮來說,方才能稱得上是心中至寶。岳某佩服。」
「岳兄過謙了。身為寧兒的媒定夫婿,恐怕你比我更了解寧兒三分。在下對岳兄的禮物,愈發期待。」
句句皆是別有心意。
此話說罷,顏何安便掀起衣擺于矮凳上坐下,看向岳燼之,還之以同等顏色。
「如顏兄所願。」
岳燼之施施然將酒杯放下,因得他就坐在寧朝暮身側,便也不用起身。從懷中尋模許久,這方才掏出一物,隨手丟給寧朝暮,說道︰「岳少賞你的銀子,拿去買糖吃吧。」
此話一出,全然驅散了方才顏何安贈禮之時渲染而出的憂傷氣氛,在座之人甚至連帶顏何安,都因得這句話笑了出來。可這笑意也分三六九等,有好奇,有純粹的樂子,亦是有滿心的嘲諷。
顏何安當下便張口說道︰「岳兄著實是別致許多,竟能想出如此簡便又適用的法子,卻是比顏某技高一籌。」
話語之中滿是冷嘲熱諷,岳燼之面上卻不為所動。
卻出乎他的意料,寧朝暮竟是比方才還動容幾分。她細細摩挲著手中 亮的銀錠子,似是失而復得了普天之下最最心愛之物。
「燼之,這是?」
「是。」
「在哪兒找到的?」
「乾河。」
「你何時去的?」
「半夜。」
「可曾觸及傷勢?」
「曾。」
這番對話讓眾人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可細細琢磨,姚不平與葉篇遷心中似是想出了些許蛛絲馬跡。
「自那日之後,我便沒再見過你把玩這個小東西。便想你定是那日丟了。這幾日身子大好,恰巧又逢你生辰,我便入夜去了乾河尋了一尋。不曾想,卻還真如此好命。」
岳燼之說的風輕雲淡,寧朝暮卻听的滿心復雜。乾河水急,煙波浩渺,誰知道此物丟在了何處。若是在水岸還好,可若是在江中……岳燼之雖說的如此輕巧,也定是費了足足的心思,且又動了體內的傷勢。當下便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東西丟了便丟了,你還去尋它作甚?你如今這幅樣子,怎能冒這種險?原本傷勢就沒有好,你……」張口便是一陣埋怨。
岳燼之笑著不說話,只是句句听著,待得她發完了火,這才開口︰「師門自有尋物之法,我尋它之前便有幾分把握。小暮你莫要擔心。」
「更何況,這是五年之前,我送與你的唯一一件東西。」
「無論如何,我也要將它尋回來。」
擲地有聲,此局完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