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那天幽雲山的風,幽雲山的雪,幽雲山的草木眾生,從此之後,便不再銘記。
雨無華與廬陽,因愛而始,因愛而終。或許愛的慘烈,愛的輾轉,可終究,還是愛過的。
如此這般不堪回首的過去,或許也惟有此路,才是最好的結局。
這世間,總有一些人,含著金湯匙出生,衣食無憂,富貴百年。
這世間,亦是總有一些人,被蒼天的戲弄,與了悲情。
孰是孰非,並非凡人所控。
便只能這般,笑過,痛過,與白茫茫大地一個顏色。
這日,自幽雲山北峰下來,一行人皆默不作聲。誰也不曾想到,今日之事,最終會以如此決絕的方式收場。
在此之前,他們並沒有心理準備,要听這樣一個故事。可這故事講完了,卻發現,絲絲縷縷,讓所有人都逃月兌不得。
玄海尊者一臉滄桑,比之從前衰老了不止一分半分。或許她從不知道他的心意,可是他明了便好。如今看著他深愛多年的師妹,從懸崖之上笑著墜落。他心中有那麼一刻,是壓抑不住也想隨她去的。
橫天殿依舊空曠冷清,可如今的冷清之中又夾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情。玄海尊者無奈地對他們擺了擺手,不想再說一句話。飄搖半世的心,今日終究落下。亦是死去了。
岳燼之抱著早已昏厥過去的寧朝暮回了東南小築,此時花夭夭已經沒了蹤影,不知去了何方。外間小案之上只余下幾章墨跡微干的紙箋,密密麻麻簪花小楷。岳燼之只用余光瞥了一眼,便不再管。
他將她放在床上。床榻之上早已被僕役收拾干淨,一絲一毫昨夜的荒唐也尋不到了。岳燼之看著寧朝暮蒼白的睡靨,心中禁不住酸澀苦楚。
陸水與岳越帶著寧歆兒回了住處。或許從開始到現在,只有這個被無辜牽連至上一輩風波之中的女子還能睡得安穩。畢竟她對于所有事情都毫不知情。在她的夢境之中,她不識親生父母,如今亦是不識。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她昏迷過去的這段時日里,她的天下究竟發生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的生身父母以這樣的方式,共同葬在了幽雲山的某處。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葉篇遷渾渾噩噩,自幽雲山北峰下來之後,便獨自回到了司藥殿。在那條陰冷且漫長的甬道之後,是他從未說出口的一腔孺慕之情。
在他記憶之中,曾有一個身影無數次在睡夢之中出現,溫柔地撫模著他的臉頰,喃喃地溫柔低語。他知道,那是他娘。
他曾經無意間看過師父面紗之後的那張臉,眉眼之間,與腦海深處的人影重合無二。從那時起,他心中便再沒了負面與抵觸。他曾默默地,在她身後,在黑暗中,輕聲地叫過她一聲娘親。
即便今日,他知道了所有的實情。可他心中,仍升騰不起對她的一絲怨意。他只記得他病重之時她的照料,他受傷之時她的怒火,他毒功小成之時她的欣喜……或許她始終是在利用他,可是他心甘情願。
他孑然一身而來,如今依舊是孑然一身。父親與母親,對他來說是再遙遠不過的言辭,他不想追究。
幽雲山下了最後一場雪,在這個所有人皆沉重情殤的二月。雪落之後,人世間逐漸轉暖。
一切終歸還是會過去。
無論在柔軟的內心深處,留下了怎樣斑駁破碎的痕跡。
幾天之後,所有人又聚到了橫天殿。只因得寧歆兒前些日子受了這般折騰,沉痾之癥反噬,來勢洶洶,性命堪憂。
葉篇遷緊抿著唇角上前,從懷中拿出一只瑩潤玉盒。玉盒打開,便是那株牽動人心的五色斷腸花。
寧朝暮坐在旁側,定定地看著他。雖說當日被他的背叛所傷,可終究亦是明了了他心中的痛處,不再怨他。
葉篇遷微微轉頭,與她的目光相對。漂亮的眸子之中盡是憔悴血色。寧朝暮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他努力地勾起唇角,對她輕輕一笑。瞬間便似是有什麼東西自兩人之間破裂開來,讓人不由得濕了眼角。
岳燼之站在玄海尊者身側,伸手將那株五色斷腸花的盒子拿在手中。之後走到寧朝暮身前,對她伸出手。眸色之中滿是繾綣柔情。
這幾日,雖與他朝夕相處,可寧朝暮從未開口對他說過一句話。想至此處,岳燼之便不由得微微嘆氣。這一心結,不知何時才能打開。
寧朝暮眼皮微翻,抬眼看了看他。良久之後,還是伸了手,將自己的玉白小手放入了他的大掌之中。
登時讓他一喜,卻不敢流露于面,生怕她一惱怒,便又將手抽回去了。
之後岳燼之稍稍定了定心神,將療傷過程之中所牽涉的方方面面皆是交代個通透,力求沒有一絲遺漏,以免耽誤分毫時間。
待得將所有事情都交代完全,兩人這才喚了陸水,攜手入了橫天殿後殿,進了歆兒所在的房間。
只見此時,寧歆兒面上已呈青紫之色,著實是沉痾之癥與風寒之癥交互作用的結果。寧朝暮俯身,握住她的手。入手之處皆是一片冰冷,不似活物。
寧朝暮此時即便心中再痛,卻也克制了個完全。畢竟此時此刻,再也耽誤不起一點一滴的時間。她直起身來,轉頭與岳燼之對視一眼,微微點頭。之後就後退至桌邊,將床榻之前的方寸之地讓與岳燼之與陸水,不欲耽誤他二人運功施針。
如今岳燼之身子依舊未好,雖說前些日子因得花夭夭的桃夭靜氣稍微輕爽了幾分,可若是處理這纏綿病骨之中的沉痾之癥,卻仍是力不能及。因而他便與陸水相商,最終敲定兩人共同診治,岳燼之只需傳法和施針即刻。
在二人診治過程之中,寧朝暮亦是悄悄退出了房間。見得房間門外已經按照他方才的吩咐擺好了紅泥小爐、藥鍋與零碎藥材,寧朝暮向屋門之處深深望了一眼,坐來,安心煎藥。
時間流逝。從午夜至清晨,似是眨眼而過,又似是亙古漫長。
就在寧朝暮心急如焚之時,房門終于從里側打開。岳燼之頎長的身形出現在門口,面色虛弱且蒼白,額頭之上冷汗頻出。
他笑著,對她說,「幸不辱命。」
她忍了一忍,終究沒忍住,流著眼淚,與他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