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雨無華鳳眸之中皆是震驚之色,少頃卻又回過神來,仰天而笑,輕蔑而涼薄,「廬陽,這麼些年過去了,你編故事的本事確是越來越高了。著實是讓我佩服之至啊,哈哈哈哈……」
說罷,探手用力,將那短劍深刺,直直地沒至劍柄。劍刃穿透身體的聲音在此時此刻如同驚雷一般讓人心悸。
「我……沒有……」
廬陽真人灰白面色如紙一般,血色于唇,刺入心扉。他盡力地勾了勾唇角,沖淡了面上那分無奈之色。之後卻終于支撐不住,跪倒在地。
雨無華松開手,居高臨下,低頭看著他。
這個男人,給了她無盡的回憶,亦給了她無盡的傷痛。她被他傷到了極致,卻在此時此刻,心中最柔軟的那處卻依舊隱隱作痛,似是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一般。
「無華,抱歉。」
寧朝暮從岳燼之懷抱之中掙月兌出來,將寧歆兒交給他,然後跌跌撞撞地來到廬陽真人身側,伸手便想將他扶住。卻被一手推開。
「有那麼多事,我自以為是,不曾……與你言明。可如今……我真真地……後悔了……」
山風呼嘯而過,拂過他一頭白發,在虛空之中飛舞,凌亂出一幀錯綜復雜的軌跡,似是隱忍著當年所堆積的過錯。
廬陽真人便這般,穩了穩心神,一字一句的,雖虛喘卻執著地,將那些流年過往公之于眾。在這寒冷的幽雲山北峰,在這他與她曾經定情的幽雲山北峰,隨風破碎,無聲埋葬。
二十七年前,他名聲鵲起,意氣風發。在幽雲山論道之時,結識了當年亦是傾城美人的雨無華。之後不免凡俗,兩人一見傾心,不久便定了情。雨無華上有一姐,名喚雨無夜。兩人形容之上確有有九成相像,除去性情各有千秋之外,著實讓人難辨。
不曾想,雨無夜亦是傾心于那時龍章鳳姿驚才絕艷的廬陽,芳心暗許,卻不為外人所知。
不久之後,姐妹二人同雖廬陽一道下山,游歷江湖。三年之後,因得門派之事,雨無華提早回了橫天宮,只余得雨無夜與廬陽二人繼續在江湖闖蕩。
再過年余,雨無夜亦是孤身一人回到幽雲山,不過多久便發現珠胎暗結。派中眾人苦苦追問,雨無夜銀牙緊咬,終究亦是沒有吐露分毫。
待得她產子之後突有一日,就再也沒了蹤影。雨無華擔心至極,便四處尋找這母子二人的蛛絲馬跡。卻年余無果。後陰差陽錯,雨無華發現了姐姐臨走之前寫下的只字片語,言語之中皆是對廬陽的寸寸真情。那些簪花小楷如同把把利劍一般,正中她的心頭。
她當時便下了山,尋至廬陽問了個清楚。那時廬陽言語之間含糊不清,如同鑄成大錯不敢承認一般。于是雨無華便更是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雨無夜與廬陽暗中媾和,且有了那個孩子。
雨無華頹廢三月,之後性情大變。她費勁千辛萬苦,尋到了隱居于距廬陽醫舍草廬不遠處的雨無夜,親手將她打至重傷,並最終將那時只有歲余的葉篇遷帶走養在身邊,欲要給廬陽真人與那賤人最痛徹心扉的教訓。
她本出身西南霍家,雖自小便入了橫天宮,卻仍掌控著霍家千年以來的所有傳承。從那時起她依據霍家**,創建了隱宗,並欲待得葉篇遷長大之後傳半部毒功于他,以期反手之間便能掌控他的生死。
再過三年,雨無華心中傷痛逐漸被思念之情遮掩。她終是按捺不住心中思緒涌動,又去尋了廬陽。陰差陽錯,二人一度**,卻不曾想那次之後,雨無華亦是有了身孕。可此事最終在她懷孕七月之時走漏了風聲,雨無夜尋著蹤跡而來,趁她虛弱之時以霍家秘法將她重創,月復中孩兒亦是危在旦夕。
她被人即刻送回了橫天宮,待得醒來之時,卻發現月復部平坦如初,孩子已經不見了。玄海尊者盡是無奈,只告訴她孩子未曾保住,讓她節哀順變。
等到她身子大好,便下山去尋廬陽。可不曾想,因緣際會之間,又撞破了兩人的溫語纏綿。她站在街角,看兩人相攜而去笑意溫然的身影,春風若冬寒。
從此之後,雨無華便再也不念及分毫舊情。她手刃雨無夜,將柔腸百轉下于廬陽體內,又待得葉篇遷年幼之時傳他半部毒功,不曾心痛,只余得對蒼天不公的報復。
「無華,你有一胞姐。而我……亦是有個孿生兄長。那時……我並不知情,見無夜說的那般篤定,便想確是自己做下了那等……對不起你的事。待得後來,我……知曉了兄長之事,卻已經太晚了……」
廬陽真人眸色之中盡是愧疚之色,他定定地看著雨無華,這個女人,他愛至深,亦是傷至深,如今淪落至這般境地,他不怨。
「遷兒是我兄長與無夜的兒子……即便是直到她死,亦是認定了那人便是我……一切孽緣,真真是因我而起,也希望今日可以因我……而終……」
「你被無夜用霍家秘法重創……我別無他法,只能用計將那沉痾之毒逼入你月復中胎兒身上。她自得出生之時,便沒了呼吸……我不欲讓你愧疚難過,便讓玄海那般對你說。可不曾想……歆兒卻頑強地緊,最終還是活了過來……卻因得我輩的情仇恩怨,受了這等無妄之災……」
話至此處,廬陽真人面色大變,低頭吐血不止。雨無華被他這些話所駭,滿面皆是震驚之色。
少頃,她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慢慢地伸出雙臂,抱住他。淚水自眼角大顆大顆滑落,與廬陽的血跡混在一處。
此時心結已開,卻,太晚了。
「無華……我……對你……心意從未變過……只可惜……可惜我們……皆被命運玩弄于股掌……如今……總算……了結了……」
天傷紛紛揚揚飄起了雪,在這初春二月,若緬懷一般,純淨卻不淒冷。
雨無華抱著廬陽真人逐漸變冷的身體,已經再也流不出眼淚。她這一生,因愛而入歧途,若上天注定一般自作自受。如今塵埃落定,她方知,這是蒼天給她開的多大的一個玩笑。
她笑不出。亦痛到哭不出。
「廬陽,我此生孤傲自得,如今終是有了報應。」
她緩緩地起身,用盡全身力氣將廬陽孱弱的身軀抱在懷中。一步一步,踉踉蹌蹌,走至幽雲北峰的最高處。
「廬陽,我們當日,便是在此處私定了終身。如今,便亦是在此處共赴了黃泉吧。你在前面等等我,可好……」
說罷,雨無華縱身一躍,向北峰之下落去。玄海尊者自恍惚之中醒來,一切已經晚了。他伸出手,只觸到了雨無華飄飛的衣角,卻終歸沒能抓住。就如同這些年,他始終未娶,卻未曾抓住她的心一般。
「抱歉。請代我們照顧好歆兒。」
這是回響在葉篇遷耳邊的,雨無華落崖之前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