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鈞天城。
鈞天地處偏難,時至三月,早已有了頗為明顯的明媚春光。
成國皇宮。
早朝剛散,便見得士大夫們自宮門之內魚貫而出,或三五成群,或形單影只。
官場如情場,總有些人尋不得落腳之處。
待得宮門口稍微清淨,良久之後這才有一身影自皇宮之內緩步而出。步履緩慢,若有無盡的心事于懷,不得解月兌。
之間這人一襲暗紅朝服,頂戴花翎,腰間玉帶環圍,襯的他原本就挺拔高大的身軀更有幾分傲然的意味。
此人正是顏何安無疑。
自得與寧朝暮分開之後,他便始終如這般渾渾噩噩的模樣。尤其是自從探明了當年寧家家變的真相之後,更是愈發不可收拾。
顏父見他這般模樣,亦是無話可說。打亦是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且顏景心中亦是殘存這幾分良知,對于寧家之事,也頗有些內疚和不落忍。因而只得先這樣隨他去,只期待時間能磨滅下一些東西,莫讓這家族最優秀的兒郎就此消沉下去。
另一邊更是無奈搖頭,拖著自己這身半老的骨頭為兒子公務上的紕漏收拾著爛攤子,並暗地里催促顏夫人盡快為兒子商定好媒妁之事。
可不曾想,還不等顏夫人將鈞天城內門當戶對的閨女的花名冊送至顏何安房中,便不知道被哪個最快的丫鬟走漏了風聲,著實是引得顏何安大怒一場。
自那之後,顏何安便愈發地冷硬沉陰,平日獨來獨往,回府便將自己關在房中。
此等境地自得年關過了之後才稍微有所轉變。雖還是提不得諸如寧家諸如成親這般刺耳的話題,可終歸還能與父親母親小聊幾句,不在如年前一般封閉。
顏何安順著白石長路自宮門之內而出,步履長緩,如失神一般蕭索落魄。他方才在朝上听到的那些個消息與這些日子他差人探明的消息交織在一處。心中愈發不安起來。
「小暮……」尾音氤氳不散,終歸化作了一聲濃的化不開憂愁的嘆息。
若是……若是沒有當年之事該有多好……
顏何安停下步子,定定地,看著面前高大宏偉的宮牆。這里是普天之下最富麗堂皇的地方,這里是天地之間最為權傾天下的地方。可是如今看來,卻覺得一切都如同謬論一般可笑。
閉上眼,眼前浮現而出這些日夜曾無數次想起的那些年少青梅竹馬的場景,不由得黯然神傷。
睜開眼,良久之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腳繼續往宮外而去。想當年意氣風發,現如今皆是空話。
因為沒有她。
或許當年分開之時,他還未曾明了她對于自己來說是有多重要,他還只是沉湎于眾人夸贊與羨慕之中的年輕人,可如今,他沉澱了自己,卻沉澱不下那些飄離無羈的情思。
顏何安走至宮門之外,這里有一處頗為平闊的空地,是以往朝臣們上朝之時停放官轎之處。如今眾人早已散去,只余得兩頂轎子還停在此處。
顏何安看了一眼,心中有些不解,但仍是走進了那第二頂轎子近前,微微欠身,道了一句︰「爹,您怎得還不回府?」
轎子之中一片沉寂,良久之後才穿出一聲嘆息,一頗顯老態的聲音自內而外傳出,對顏何安說道︰「安兒,你如今還是看不開對嗎?」
顏何安面上一閃而過一絲苦澀,不回答。
「哎……也罷也罷,爹如今真真是管不了你了。我今日在此等你,不為其他,只為了告訴你一些你或許還未探到的事情。」
「兒子洗耳恭听。」
顏景坐在轎中,心中亦是百味雜陳,「你可知寧兒如今已經有了心上人?」
「兒子……知曉……」
這四字,頗為費力地從顏何安口中說出,無奈卻也無法。
「你可知那人是誰?」
「兒子知曉。那人名喚岳燼之,是荊國岳將軍家的二公子,亦是橫天宮玄海尊者座下最受喜愛的弟子。」
風自東向西悠悠吹過,吹起了他的衣袂。顏何安面上的表情似是無悲無喜,可若深究,那眸色之中壓抑不住的傷痛亦是熱燙地可以灼傷人心。
「那你可知,如今成國與荊國之間是何等局勢?」
少頃,顏父接著出言問道。
「兒子亦知。成國與荊國常年摩擦戰亂,其間關系無法調和。」
「那你可知,當今聖上究竟是打的什麼算盤?」
「兒子不知,聖心不敢妄自揣度,請父親不吝示下。」
良久之後,顏父幽幽開口。
顏何安面上從波瀾不驚至驚慌失措,不過是三兩句話的時間。
「如今,你還那麼執著嗎?」
顏何安不動聲色,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知道究竟是不再執著,還是不能不執著。
「安兒,爹始終認為,你是一個聰明人。既然是聰明人,便不能做些讓人終生悔恨的糊涂事。」
「你並非是孤身一人,你身後還有顏家,還有你的仕途。而那個女子,雖說你愛過,或許用過絕大部分的深情,可如今已經難免陌路。」
顏父的聲音自轎中傳出,字里行間皆是痛心疾首,「安兒,你好好想想可好?莫要為了一個將死之人,葬送了自己。爹曾經說過,人不能妄想著去做一些沒有自知之明的事。莫不說你無法逆轉大勢,單憑她如今已與岳家公子私定了終身,那便是不值得你去付出的了。」
「爹這是最後一次與你說這麼些。其實這些內幕秘辛,我本是不欲與你想告的。希望你可以明白爹的苦心。」
「另外,你娘親如今已經為你選好了這鈞天城乃至整個成國能與我顏家門當戶對的世家女子,你回去之後與你娘心好好相說。如今爹娘年紀已大,早想能過上含飴弄孫的日子。你……莫要讓我們太過傷心……」
顏何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腦海之中如今充斥的這些東西,沒有一句對他來說不是莫大的打擊。
待得他自沉思之中回過神來,眼前平闊的空地之上便只余得了他自己的一頂轎子,顏父早已不知去向。
微微嘆了口氣,喚了轎夫,顏何安掀起轎簾入轎,心中隱隱作痛。
整個人隱在了轎內昏暗的光線之中,側臉如同刀雕斧劈一般堅毅緊繃。
這世間,總有些死路,是明知死路卻也要去闖上一闖的。
第二日,待得青衣小廝入內侍候顏公子起身上朝之時,房間之內已經空空如也,顏何安不知去向。
自鈞天城往邊關青天城而去的官道之上,一騎一人正飛奔而去,只余得身後塵土飛揚,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決絕不悔。
小暮,我還是放不下你。
所以,我寧願葬送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