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岳宿之書房。
服藥不過二三時辰,岳宿之只覺身上肺腑之中皆開始有了從無到有愈演愈烈的效用。先是自四肢開始,逐漸從骨子之中滲透而出一種讓人愈發難耐的酥麻之感。
直至月上中霄,圓月最盛之時,這藥的效用亦是緊接著達到了頂峰。刺骨的疼痛從酥麻之中逐漸突顯而出,由腳尖直至神庭,終至肺腑。
饒是岳宿之軍人出身,堅韌不破,也亦是面色青蒼慘白,冷汗如流。
「大哥……」岳燼之站在旁側,言語之中滿是擔憂。
岳宿之方想啟唇開口回答,卻不曾想又是被一波難捱的疼痛襲來擊退,不等得出聲就又咬緊了嘴唇。
岳燼之心憂頗深,卻也無法。這逆天改命半顆毒藥甚是刁鑽古怪,可著實是不負它千古奇藥之名。先前幾人商定過後,便問得了卦春秋這逆天改命母丸毒發的癥狀。
原本寧朝暮心存不忍,想左右不過是演戲而已,還是不要這般的好。可岳宿之思前想後,終究還是排版定下,以最為惟妙惟肖的藥服之替代,以防出什麼紕漏功虧一簣。
「哎……」
岳燼之深深嘆氣,游龍雲雪步行于足下,挪移無聲。他棲身伏至內外間交匯之處的小榻之下,這般以來,無論是等會兒來人是多是少,會將岳宿之挪至何處,都可以有轉圜的余地。
待得他安身藏好,抬頭與岳宿之已經有些迷離的眼神相對而視,微微點了點頭。
見此,岳宿之這才放心的閉了眼,穩了心神,全身心抵御這一波一波愈發強烈痛楚的侵襲。
時間輾轉而過,紅燭已燃燒至三分之二處。岳燼之心中稍微有些焦躁,卻終歸還是迅速地被他壓了下來。
此時已過了寅時,月亮東沉,再過不久便要天明了。且岳宿之如今亦是痛苦得愈發厲害,已經伏倒在桌案之上,肉眼清晰可見他間歇性的痙攣顫抖。
岳燼之眉關緊皺,心底沉思片刻,當下還是決定先起身,將岳宿之照看好。
可不曾想,方才一動,便听到了門外傳來的輕聲敲門之聲。
那敲門聲持續了許久,如今岳宿之已經疼的近乎昏厥,再難出聲應答。門外人敲門甚久,但卻不見屋內有回應之聲,側耳細听或還能听得若有似無的申吟。
稍罷,敲門聲停。
岳燼之心中一凜,不知那人是離去了,還是緊接著便會進了屋內,正式開場入局。
果不其然,正是後者。
門輕聲從外向內推開,岳燼之伏在地上,從榻下的縫隙之中往外張望,之間是一雙素白雅淨的繡花鞋子,襯得小巧玉足頗為精致。
順著這雙鞋子將視線逐漸上移,岳燼之即便是心中早有了猜測和決斷,此時亦是忍不住心中微變。
周舞衣身著一身素白錦緞華服,自門外推門而入。從側面看,只見她面色蒼白如許,發髻一絲不亂,著實是一副徹夜不眠的情形。
她走至岳宿之身側,面上並未有尋常女子見得夫婿這般境況該有的驚慌表情出現。她就這般,神色清冷,略顯淡漠,甚至轉身的一瞬間,岳燼之還自她眸子之中看到了濃得化不開的憂愁,可是終歸,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
周舞衣上前,探查了岳宿之的情況。之後她稍加思索,回身走至門邊將房門關上緊鎖。之後便將岳宿之的胳膊搭至肩上,略微吃力地將他從外間書桌旁側移到了內間床榻之上。
將岳宿之安置在床上之後,她直起腰身,幾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氣息之間頗為沉重,帶著幾分清晰可辨的感傷。
她側對著岳燼之,看不清具體神色。
少頃,她似是細細端詳著他。任憑他的手握著她的,無意識間的發力在她肌膚之上握出了一道又一道清晰可變的指痕。她面色不變,不痛不皺,就這般讓他握著,如同為他分擔著身上的痛楚一般。
最終,她下定了決心。探手到衣襟之內,拿出了一物。
岳燼之定楮一看,她手中所持,是一粒頗有些幽幽綠色的藥丸。之後周舞衣將那藥丸放入口中,欺身便欲與她服下。卻不曾想,她方才靠近他的面,微微感受到了他灼熱急促的呼吸,便對上了那雙因得痛苦頓顯迷蒙狂暴的眸子。
岳宿之掙扎著,趁著這一時間的神識清晰自痛苦的黑暗無涯之中掙月兌出來。他掙扎著,強忍著,執著地,一字一句問她,「舞衣,為何……是你……」
——————————水雲間。
自得岳秦走後,寧朝暮便始終心神不定。她方才因得突發情況,一時沒能考慮完全,終歸還是出了簍子。
可後來轉念一想,無論如何今夜都是危機四伏。若不是岳燼之那方已經出了變故,便是岳秦亦是心中有鬼。
她定然相信後者。
她坐在房中,目光順著地面到房梁,環顧四周,四處打量了一通。她為得以防萬一,方才一直在房中費心布置,將身上可用之藥全都分門別類地散步在房間周圍。
想至此處,她方才安下心來。
若是今夜不出這房門,那即便是有人來襲,那也定會奈她不得。
輕微嘆了口氣,心中仍是有如巨石千斤。
她揉了揉眉心,站起身來。此時天色已晚,雖說還絲毫沒有困意,可是早已有了倦怠。
正準備用涼水洗把臉,振作一下精神。卻听得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敲門聲響起。
寧朝暮心中倏然一凜,霎時間提到了嗓子眼處。
她側身踮腳,輕移蓮步至門邊,後背緊貼靠在門邊的牆上。稍後,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方才張口問道,「門外何人?」
只听得一稚女敕童聲從外間響起,帶著頗招人喜歡的女乃聲女乃氣,「叔嬸,我是誠兒。」
寧朝暮的心登時放了下來。
她轉身開門,見得門外確是岳于誠帶著貼身婢女。
那婢子行禮笑道,「這麼晚打擾姑娘休息了。」
寧朝暮搖頭,對她道,「不礙得。」
之後蹲子,將岳于誠的小身子抱在懷里,挪進屋中來,這才溫聲問他,「你怎得這麼晚來叔嬸這里了?」
心中有些慶幸方才沒將所有陷阱布置全部打開,否則定是要出大事的。
「娘親一直沒有回來,誠兒一個人睡會怕怕,今晚可以跟叔嬸一起睡嗎?」
岳于誠粉女敕的臉上頗有些可憐委屈的神色,看的寧朝暮即刻便軟了心。
她起身,牽著岳于誠的手,轉頭對那婢女道,「今夜便讓小公子在我這里吧,你們莫要擔心。」
听罷,那婢女便福身行禮,往偏房行去。想必是與水雲間原先的婢女一道,住在偏廂去了。
寧朝暮鎖好門,把岳于誠照顧停妥,喂他吃了些解毒的藥,安置在床上哄睡。之後起身,引了線香將方才布置下的物什燻著,這才褪了外衣,只余得一件中衣躺到了榻上。
不知道……燼之那里今夜如何……
迷迷糊糊間,不知過了多久,忽听得門外嘈亂,傳來一陣慌張且大力的砸門聲。
「寧姑娘,寧姑娘!」
寧朝暮從床上起身,披了外袍來到外間,高聲問道,「何人?」
心中卻不似方才自己獨處之時害怕。
只听得那門外的女聲已然帶了哭腔,「寧姑娘,二夫人臨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