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岳府.
岳宿之書房。
屋內是一片沉沉的死寂,三個人犄角而立,皆是沉默不語。
岳宿之坐在內間雕花小桌之旁,面色沉凝,臉上余白未褪。若細細端詳,仍可見唇上未被擦拭干淨的血色。手邊的小桌之上放著一只打開倒放的白瓷小瓶,並著一盅清水。
如此沉寂的氣氛著實讓人覺得難捱。
岳燼之抬頭,分別看了一眼面前的這對夫妻,不由得在胸腔之中嘆息一口,但到了喉嚨便被他壓下了。
「大哥……」
良久之後,他出聲喚道。
終究打破了屋內這熬人的氣氛。
岳宿之听他這般喚,沉沉地嘆出了一口濁氣,平日堅韌至極的面上,亦是浮現出了幾分頗為無奈的蒼涼深情,「舞衣,為何是你?」
這是他今日第二次問她這句話。
第一次他痛楚與不願齊襲于心,她躲著她的眼光一瞬,接著便與他恍然對視。
卻並未答話。
他握著她的手,沒有渾身冰冷,似是沒有知覺一般。周身難耐的痛楚在那一刻亦似是灰飛煙滅,他的心中只有諸多的不願相信和不敢相信。
他喚了岳燼之,服下了解藥。
待藥力方過,便顫抖著起身,從床上翻身而下,欲走至木墩椅上坐下。周舞衣見他這般虛弱無力,當下便不自覺地伸手去扶,卻不曾想,被他揮手攔開。
瞳眸幽深,漆黑如墨。
周舞衣面色煞白,嘴唇緊抿。
「舞衣,為何是你?」
岳燼之此時心情也異常難受,他雖說早已經預想到會是如今的結局,可心中依舊抱著僥幸。雖說他與她如今已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她,畢竟是她深愛許久如斯的伊人。
螓首微垂,默不作答。
「說!」
倏然,岳宿之情緒亢然,欲拍桌而起。聲音之中已是布滿沉痛的隱忍怒氣,卻因得體內毒性方解,虛弱不堪,終歸還是癱坐在了椅子之上。
周舞衣听得他這一聲近乎嘶吼的喊聲,嬌軀陡然一陣。她抬起頭,就這般深情地、無奈地、帶著大勢蒼涼一般的眼神靜靜地看著他,眼角處,晶瑩剔透的水滴逐漸涌出,淚如雨下。
她倔強地抬著頭,任憑淚水劃過她蒼白絕美的側臉,順著修長的脖頸隱匿,慢慢不見。
似是過了千年一般,她微微勾唇,對著他笑了一笑。
「宿之,我愛你,你知道嗎?」
岳宿之面色微寒,岳燼之眸色黯然。岳家的兩個天資卓絕的兒子,當初便是因得這個女人,平白無故受了太多太多的猜疑和矚目。這道傷疤,埋藏在岳燼之心里,亦是遮掩在岳宿之心里。
此時此刻,岳燼之的心還是有些難過的。雖是突如其來卻又似是沒來由一般,可是他清楚地知道,究竟是為何。
此時此刻,岳燼之心里還是有些難過的。雖是突如其來卻又似是沒來由一般,可是他清楚地知道,究竟是為何——曾經如此深愛的人,在他的面前,親口,一字一頓地,對另外一個男人說,我愛你。
他的心底似是有些松動,壓抑許久地原本認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浮現而出的場景如同江水一般洶涌而出,溢滿了心底和腦海。
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之前,他與她初相見。他少年得志,她豆蔻初開。他與她鐘情一見,自此心中埋下了說不清道不明割不斷忘不了的情意綿綿。他入門修劍,她遙寄紙箋。他夜夜登雲山顧盼,她日日懷念,欲再與他大紅嫁衣一舞,醉心于淨沈湖前。
他從未如此深的愛過一個人,若不是這般,他不會始終不忘,不會將自己束縛在回憶之中不能解月兌。若不是這般,他不會在心里畫地為牢,築起一道如堅冰一般無法打破的高聳圍牆。若不是這般,他不會獨身縱橫江湖多年,寧願天涯海角也不願重歸故地。若不是這般,他如今或許早已成親生子,他的身邊,是啟天城中門當戶對的女子,溫婉賢淑,同樣美若天仙。
可是,他不是。
他心思太重,用情太深。
這發生在眼前的事,太殘忍。
即便如今過眼雲煙,往事隨風已逝。
即便那日,她早已對他說明,她不愛她,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周舞衣。
即便他如今心中已經有了更重要的人,已經不再困于舊情。
即便那人是他的哥哥,她如今是他的大嫂。
可是,心中那道還沒好利落,或許這輩子依舊會隱隱有些作痛的傷痕,終歸還是又疼起來了。
「那你愛我,便是用得這種方式嗎?!」
岳宿之捏緊手中的白瓷小盅,用力之下瓷盅應聲而碎。
他面上余怒未消,瞳孔之中隱隱透著怒火中燒的綽綽紅色,在燈光燭火的映襯之下,尤為顯眼。
周舞衣看著他,雖面上平靜無匹,可眼底深處流露著無窮的驚悸。
她害怕。
自得愛上他的那天起,她從未有過一天的安穩。她無數次在深夜自噩夢之中掙扎而出,淚流滿面卻依舊無法擺月兌。她知道,這輩子,這個劫數,她定然是過不去的了。
「我不想讓你死……」
一句話,寥寥數語,滿滿的皆是讓人無法忽視地,濃得化不開的淒痛絕望。
「你愛的是燼之,不是嗎?」
許久之後,岳宿之似是安靜下來一般,沉聲開口道。
之余岳宿之而言,這件事在他心中,與岳燼之相比似是差不多的難受。畢竟在他的認知之中,周舞衣與他弟弟是真心相愛的,原本天造地設的一雙人,最後居然落了這麼一個荒謬之極的結局。
他不敢相信,亦是始終不敢接受。
這些年來,雖說他與周舞衣成親,相攜居于平城岳府。可始終都是相敬如賓的場景。他忙于軍務,她隱于西郊。除了三年之前那無意間所出的意外,讓她們的生活有了或許是唯一一次的交集——他們有了誠兒。
可是,這並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
「我不愛他,我愛你。」
周舞衣倔強地,微微地仰著臉,一字一頓地重復道。
「……為何?」
岳宿之聲音之中皆是不敢置信。
「因為……我不是周舞衣。」
她淒然一笑,看著他道,「宿之,我不是周舞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