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岳府將軍的書房從來沒有一刻如同此時一般,讓人頓覺一陣錐心刺骨的冷冽心寒.
岳宿之神魂皆震,耳畔還回響著方才周舞衣在他面前,微微笑著,說的那句話。
「活著,總比死了好。」
這究竟是何等的慘烈?
恍惚之中,他似是听到了耳邊虛空遙遠之外傳入的一聲驚呼。
聲音是岳燼之的。
待得他回過神來,卻發現那方才絕美淒切的女子,如今已倒在岳燼之懷中,嘴角鮮血汩汩而下,瞳孔已近渙散之兆。
岳宿之趕忙起身,大步走到兩人身邊,從岳燼之懷中一把將她抱回懷里,愣愣地、卻不知道究竟是要作何感情地對待她。
周舞衣努力地,試圖勾起唇角,笑得再燦爛一點。她微微地盡力地笑著,卻終究還是笑出了眼淚。
她抬起手,試圖模上岳宿之的臉。她虛弱地,又執著地,靠近他。終歸,在即將要觸踫到他的時候,倏然而落。
就如同他和她始終如一的關系一般,那麼近,又那麼遠。
岳宿之與她四目相對,顫抖著伸出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之內,放到臉頰旁邊。她方才所想的舉動,他明了。他知曉她的心意。眼角是濕潤的,全然是自己沒有預料到的,那麼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從來沒有想過,那個本不應該與她生命有交集的女子,會是這般,有這樣一段難以提及的過往。
可是她不能說。
她愛他,她在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護著他。
可是,他什麼都不知道,一再地推開她。
「舞……」
看著懷中女人听到這個音節之時驀然黯下去的眼神之時,岳宿之幡然醒悟。
「雪期……我可以這麼叫你麼?」
雪期的眸子里重新迸發出令人驚嘆的神采,已經僵硬的唇角還是努力地勾起了一個更為璀璨的弧度。
「宿……我這一生……不……後悔……」
她虛弱地,又倔強地,一字一句,皆是刻在了他心底。
「……照顧好……照顧好誠兒,好嗎……」
岳宿之軍魂鐵血,此時此刻終究抑制不住,放縱了自己的無助和軟弱。
她看著他,眼中是滿滿的暖意。
「宿……抱抱我……」
她被他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這是她愛上他以來,始終想要,卻未曾得到的,一個擁抱。
久久地,她睡在他的懷里。
這個世間,給了她太多太多的傷痛,卻又讓她不想離去。雖說一輩子皆是為別人而活,可終歸,還是有一顆,屬于自己的,依舊溫熱的心。
她覺得上天待她不薄,給了她一個這樣讓她中意且深愛的男人。在她原本就不長的時光里,渲染上了讓人不忍閉眼的濃墨重彩。
如今她呼吸著他的氣味,在他懷中沉沉睡去。不願意再醒來。
這里,是她最無悔的歸宿。
岳宿之抱著她,突然發覺脖頸之間的那只小手倏然墜落。他心中大驚,扶住她的肩膀,細細看她。
只見她唇邊血痕已干,唇上血色全褪,面容之上,早已不是周舞衣的模樣,而是一個陌生且清麗的女子,隱隱有幾分岳于誠眉宇之間的清秀模樣。
「燼之,燼之你快來看看!」
岳宿之聲音顫抖著,喚著身邊人的名字。曾經號令千軍萬馬,臨陣不曾皺過一次眉頭的將軍,如今已經全無防備。
他听聞岳燼之久久沒有動靜,方才轉頭看了他一眼。
岳燼之單膝跪地在原處,面色一片沉重。
他對著岳宿之,搖了搖頭。
稍後,便轉身出了門。
留給屋內兩人,一些最後最後的時光。
門吱呀一聲在背後關上。
岳燼之靠著門,看著遠方魚肚白的天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如今心中紛亂至極,亦是麻木至極。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什麼,又該忘記什麼。
心底的一角,在愈合了多日之後,又被揭起了一絲微不可見卻確實存在的縫隙,有些讓人無奈卻愈合不了的疼痛。
他伸出手,放在自己的心髒之處,感受著自己心髒的跳動。
手心里,是那只泛著月白黃色的錦繡荷包。
或許那個時候,她便知道留給自己的是什麼樣的命運。可是他還愚鈍,他未曾窺破,亦終究不曉。
晨風吹來,帶著露水的濕潤和並不冷冽的寒意。
她或許早已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是他,對他曾經深愛過的那個女子,最後的緬懷。
片刻之後,他隱隱地听到了房中傳出的低沉的嘶吼聲。
岳燼之搖了搖頭,將那荷包放回懷里,大步流星向著水雲間的方向而去。
如今初步的危機似是已過,雖如此沉重,卻無疑是所設想的所有情況之中最為溫和的一種。
憐取眼前人。
他想她。
穿過後花園,一路經過蜿蜒曲折的回廊。岳府之中如平日一般安靜,偶爾見得早間巡邏換班的侍衛,卻也不知究竟是自己方才的這般痛徹心扉的經歷作祟還是其他,總覺得這偌大的岳府比起以往又空曠了幾分。
期間途徑安陽王所住之處的別院門口,只見深門緊鎖,似是還未起身一般。他幽幽嘆了口氣,接著往前。
究竟如何應對接下來的變故,還需得等岳宿之心情平復之後再說。
待得他走近了水雲間,此處亦是安靜異常。卻讓他莫名地在心底升騰起了一陣不妙之感。
他自外而內走入,一路皆不見白日晨間灑掃準備的婢女僕人,心下大驚。
甫一進水雲間,鼻端隱隱地嗅到一股血腥之氣。他疾走兩步進了主屋,推門之後撲面而來的是寧朝暮前些日子研制而成的新藥的味道。
岳燼之反手扯袖捂住了口鼻,入內四處探查,皆是空無一人,不見人影。
他眉頭緊皺,心中仍是殘存了一絲對自己的安撫,或許她早上便出去尋她了……
他尋著方才聞到的血腥味到了偏廂,只見門與方才一樣,是虛掩著的。推開門,便見得深紅的血跡已從屏風之後蜿蜒流淌到了門邊,兩個侍女皆早已沒了活氣,探查一番大抵是入夜之時便遭遇了不測。
岳燼之細想了一想這兩人的相貌,確信這是水雲間平日侍候的侍女和岳于誠的女婢無疑。
他眉頭緊鎖,轉身往外而去。
今日天陰無日,襯的這平城岳府之內四處皆透露出一股詭異卻讓人心悸的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