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燼之轉身出了雲水間,片刻不停地便往岳于誠所住的小院而去。
到了門口,兜頭就撞見了平日伺候小誠兒的另一個侍女。
綠衣侍女見得岳燼之,微微羞紅了臉,低頭屈身行禮,對他道,「奴婢小蝶見過二公子。」
岳燼之听得,面上無波無瀾,只是停下了腳,溫聲對那婢女說,「免禮,誠兒此時起身了沒有?」
說罷,便抬腳,接著往南院里面走。
那名喚小蝶的婢女此時確是滿面吃驚神色,她愣了一愣,隨即小跑兩步上前,跟上已經走出幾步遠的岳燼之,說道,「二公子留步。昨夜小公子不是被夢姐姐帶去水雲間您那兒了嗎?」
她口中的夢姐姐,想必便是那在水雲間偏房慘死的婢女無疑。
岳燼之听得她的叫嚷,停住腳步,轉身看她,眼中神采明明滅滅,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幸隨即覆滅。
他走到小蝶面前,沉聲說道︰「你將昨晚的情形皆細細與我說明。」
這小蝶以詩歌玲瓏介意的婢女,見得二公子並非如同平日一般平易近人,心想怕是真的出了什麼大事兒,心中幾分女兒家的嬌羞沉思此時已經盡數散去。
當下,她稍作沉思,便開口對岳燼之道,「回稟二公子,昨夜小公子夜深不睡,一直央著夢姐姐帶他去水雲間尋二公子和寧姑娘。夢姐姐見他確實心切,心中不忍拂了他的意。戌時剛過,便領著小公子去了。」
岳燼之听聞,轉身便欲離開。
方走幾步,又听得侍女小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對了,二公子,夢姐姐在送了小公子去水雲間之後曾經回來過一回,給小公子收拾了些衣物用品。」
站在那處听得她講話說完,岳燼之便抬腳接著朝前走。遠遠地卻又听得小蝶補了一句,「二公子若是尋不到了小公子,亦是可以去碧月夫人那里瞧一瞧。」
這一句話著實是如同驚醒了夢中人。
岳燼之出了遠門,便提氣縱身,將一身游龍雲雪步施展至極致,浮空掠影便往那碧月閣去了。
待得他從碧月閣出來,不過盞茶時間。而此時,他面上的沉雲已經無法再深,凝重地似乎是要滴出水來。
如他方才心中所蔓延而出的不妙情緒,碧月夫人此處亦是已經沒了人影。偏廂的侍女著實已經遇害無疑,且殺人手段與水雲間之處慘死之狀並無不同,皆是用鋒利短刃,劃破喉嚨而亡。
站在碧月閣院門之外,岳燼之抬頭看了看陰暗逼仄的天空。如今天風已起,灰雲翻滾,讓人不由得感覺到一陣揮之不去的冷冽刺骨。
岳府書房,如今亦是一片蒼茫。
岳燼之站在門口,不言不語。或是時間亙古,書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他抬頭一看,只見得岳宿之孤身一人而來,懷中空空。
那堅毅地如同岩石一般的大將軍,在這突如其來卻又不知如何排解的沖擊之下,已經略顯疲態。眼中幽深,黯淡無光,似是滅掉了心中所僅存的那一絲悲愴的憐憫。
「大哥。」
少頃,岳燼之輕聲開口,說道。
岳宿之听得他的喚聲,緩緩轉頭,看向他。在他的眸子之中,岳燼之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映,伴著觸目驚心的血絲,以及隱隱還能看到痕跡的淚痕。
「大哥,小暮不見了。」
岳宿之面上神色稍變。
「碧月嫂子與誠兒,亦是都不見了。」
岳宿之大驚。
「安陽王,杳無影蹤。」
岳府中廳之中,茶香杳杳。如今卻是誰都沒有了品茶賞花的心緒和想法,中廳之中沉沉澀澀,讓人倍感壓抑。
方才,那奉命勘察現場的侍衛來報,說並未從現場發現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所有值得取回的東西皆是一件不落地放在兩人面前的紫檀小幾之上,趁著外面陰暗的天色,讓人不忍觸踫。
這些零碎之物,有岳于誠平日離不開的玩意兒,亦有或是慌亂之中被打翻至地上的碧月夫人為自己月復中孩兒所做的小小衣衫,還有,一錠光潔如鏡的銀錠子。
那是她的東西。
幽幽一聲嘆息,若有似無地伴著另外一聲。這兩個男人,從未有一刻,內疚著,且想退縮著。
「大哥,如今這般景況,我們免不得得靜觀其變。」
過了許久,岳燼之張口說道,聲音之中的喑啞低澀已經不是茶水便能潤色的了。
那是從心肺之間所滲透而出的,一種難以言說的傷痛。
「等。」
又是過了許久,坐在上首的岳宿之,只吐露出了這樣一個音節,之後便又了無生息。
——————————平城外,馭龍山山道。
如今兩國開戰未停,戰火紛飛,這條走了幾十年走出來的山道,便又重新恢復了它該有的意義。
一人一騎自成國方向跨國境而來,在清水鎮稍作休整,就又片刻不停地上路了。
這人一襲青藍色緊身衣袍,衣擺之上已是泥跡點點,英俊的面容之上,此時亦是早已倦色盡顯。
顏何安。
他自鈞天城夜行而出,趕至此處已經十余天了。自得他那日知曉了成國即將發生的異動,便片刻不欲停歇。
他雖然改變不了天下大勢,可是他想,救下他所愛的或許會一直執著愛著的女人。
他們曾青梅竹馬,亦是曾懵懂相愛。
雖然她失蹤了五年,可是他亦是片刻不停地一直一直地找尋。
如今他終于找到她了,可是她身邊,她心里,似是已經有了所愛的男子。他心很疼,可是最終還是想,放棄吧,給她她想要的幸福。
可如今,他知道,惟有他,才能在這個天下的潮起潮落之中護住他。雖然他離開了成國便什麼都沒有,可是或許,只有他一個人,是局內的之情之人,可卻拼命地想從局里逃將而出。
其在馬背之上,顏何安的眸子之中隱隱透露出一絲悲涼。但這悲涼神情剎那便被堅定所遮掩。
他知道,這是自己的路,亦是自己的心魔。
待得出了清水鎮十里,他隱隱听得前面馬蹄聲噠噠,車輪聲陣陣。他勒馬靠著路邊,讓那馬車先行。
經過他身側之時,風偶然將那車窗門簾掀起。在他這處,只能隱隱地看到車廂之中昏昏暗暗的顏色,並無其他。
待得馬車早已走遠,余下滿地風塵。
顏何安打馬向著平城接著前行,眉頭緊皺思索。
鼻端所縈繞的,仍舊是方才那一瞬,自得車廂之內所傳出的,隱隱地,卻蝕骨不散的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