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府書房。
今日天作陰,沒有太陽。
天光透過厚厚地雲層慘淡地照射而下,給本不明朗的局勢更是添了幾分不明朗的氣氛。
承元二十六年,或許注定是風起雲涌的一年。
幽幽嘆了口氣,岳燼之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自己早已經僵硬的身體。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第幾次嘆氣,可是每次嘆氣都是極為痛楚。
此時已至日暮時分,天空中烏雲越遮越厚,已經能隱隱地听到雲層之上所傳出的滾滾雷聲。
負手走至門口,看著門前的清幽小徑。空空如也,平添悲涼。恍惚間,岳燼之似乎看到那小徑盡頭娉婷醒來一人身影,遠遠地看不清面色。待得她稍微走進一些,他覺得他似是在那一瞬間看到了當年初見之時的周舞衣,轉眼之間便又變成了那張消散在岳宿之懷中的,終究回復成本來面目的陌生清麗的臉。
最終,那白衣人影愈走愈近,岳燼之只覺得他看到了她。他看到了寧朝暮嬌俏地笑著從小徑那頭幽幽走來,一步一步,向著他,如同平日那般模樣。
可是待她走進了,似是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伸出手,想去牽住她。卻是什麼都沒有踫到,終歸又是一場空空。
自得自己的魔怔之中緩過神來,岳燼之覺得自己像是要瘋了一般。眼角濕濕潤潤,不知道在無意識的時候,是否曾經留下過淚痕。心里面一陣又一陣地,自最深處往上,泛起了一波又一波難以言表的無奈。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會有這樣的時候,如此無奈,卻沒有任何辦法去解決。
盡力地勾了勾唇角,笑已經不能稱之為笑。他早已經僵硬了,苦笑竟是有些多年不曾為的感覺。
岳燼之慢慢轉身,身軀已然挺直,可內心深處的那個靈魂,已經蜷縮至佝僂。他一步一步,朝著仍舊端坐在上首的岳宿之走去,留下了身後穿堂風清冷的溫度,似是如他一般,也在無聲地嘆息。
一步,兩步……
待得第三步剛剛落地,忽然听得身後的小徑之上,正自遠而近傳來了腳步之聲。聲音緊促且沉重,可是听在岳燼之耳中,卻比任何的天籟都要好听太多。
他倏然轉身,可是緊接著便是失望。
只見得那人影一路小跑至中廳之外,單膝跪地,對著廳中岳宿之行了一禮,道,「啟稟將軍,府門之外有一人求見,說他要見您和燼之公子。」
「何人?」
少頃,上首之人沉沉開口。此時岳宿之的聲音已經僵硬地听不出了絲毫人氣兒。
「那人並未遞上名帖。他只說是燼之公子在曾經的舊人。」
「舊人?」岳燼之皺起了眉頭,思索著誰會在這個當口來平城岳府尋他。
「那人如何相貌?」思索片刻無果,岳燼之開口問他。
那小兵言簡意賅回答,「回稟二公子,那人年歲看似與您相同,口鼻端方,身材挺拔。」
倏地,岳燼之腦海之中浮現出了一個人影,可瞬間便將那影響驅散了去。他覺得此時此刻會想起他來簡直是沒由來地無端,他並不覺得,自從那時離別之後,他們還有再次見面的可能性。
或者說,他不覺得,那人有來見他的可能性。
「我隨你出府一看。」
方一踏出府門,岳燼之便遠遠看到了府門之前的那個人影。
似曾相識。
他想他是決計不會忘記這個同樣天資卓絕的男子,縱然只是萍水之交,縱然他對他心愛的女人,有些覬覦和想法。
可是他不忘記,並不代表他此時有充足的心理準備會在此處見到他。
他知道,他不會是來尋他的,他來找的是她。
終歸還是需要面對。
岳燼之走上前去,拱手對那青藍色衣衫之人道,「顏兄,許久不見。」
顏何安轉身,看著面前之人,一如那時分開之時一般清俊,卻是愁思滿滿。
他將手中韁繩交給旁側侍衛,拱手回禮道,「岳兄,確是許久不見。」
「顏兄府中請。」
兩人相攜入府,彼此之間再無一言一語。這兩人之間畢竟是尷尬的,無論從何處說來,都不會有相談甚歡的模樣。
「不知顏兄此次前來,是為了……」
走在岳府之中,岳燼之出言問道。
顏何安偏頭一笑,並不直言回答,可勝似直言回答,他反問,「小暮可好?」
岳燼之語塞。
顏何安見此,停下了腳,定定地看著他。岳燼之此生除了父親的目光,從未怕過他人,可如今面對顏何安,卻著實是想逃的。
片刻之後,他與他目光對視,說道,「小暮不見了。」
感受到臉頰的劇痛,岳燼之不閃不躲。顏何安攥起的拳頭還未曾放開,岳燼之唇角邊已經有了明顯的血痕。
「她怎麼了?」
「不見了。」
顏何安即便是心中早已經有了打算,卻從未想過方入岳府,還未見她一面,還沒來得及與她說成國的計劃,便听到了這樣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消息。
他登時便克制不住,剎那間便丟掉了多年以來混跡官場所造就的所有的斯文和隱忍。
一拳接著一拳,他此時已經沒有了任何理智可言。他只想,他將她交給了他,可是他卻如此不負責任,將他弄丟了。
這個仇,他便是殺了他,亦是覺他死不足惜。
听得外間的響動,岳宿之自中廳之內快步而出。見得胞弟被這陌生年輕人這般對待登時便有了幾分怒氣,剛想喚了侍衛將這人抓起,卻在不經意轉頭間看到了岳燼之面上那副心甘情願甚至有七分內疚的表情。
待得顏何安被侍衛拉開,岳燼之清俊的面上已經隱隱地泛起了青紫色,臉頰嘴角高高腫起,血痕順著嘴角流下,在白色衣衫之上染下了一朵一朵淒人的花兒。
岳燼之身形踉蹌,眸色之中盡是愧疚和悲愴。
岳宿之吩咐侍衛將兩人扶進了中廳,此時顏何安的情緒已經和緩了幾分,起碼表面之上已經重新恢復了那副溫文的模樣。
落座之後,岳宿之皺著眉,三言兩語將事情的始末說了個通透。
待得他話音落下,屋內又陷入了沉寂。
過了許久,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岳宿之正想喚了侍女點燭,卻不曾想黑暗之中,顏何安開口了,似是考量了很久之後才做出的決定。
「或許,我知道一些東西,能幫你。」
岳燼之死寂沉沉許久,听得這番話,倏地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