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大約是個宜動怒,易發火的晚上,月瀲宮的莊貴妃從慈寧宮里出來遑恐不安的臉色瞬間是變了。
變得怒氣難忍,沉如寒冰。
永不娶謝家女?呵!本宮倒要看看你乾王還要娶個什麼樣的女子,當年若非本宮親生子落胎便死,何必換回你一個宮女所生子呢?
當年以為是自己是真真尊貴的皇子?離了本宮你什麼都不是!
然後,這種事情也只有莊貴妃一個人在暗處想想了,真讓她說出來是沒有這個膽量了,她是不敢的。
因為就連太後,明德帝都認為乾王就是她親生的兒子,而那宮女是生下一個死嬰便血崩而亡。
而在另一邊乾清宮里威端坐雕龍漆金紫檀龍椅地明德帝龍顏沉色,明黃的飛龍騰雲翻海龍袍映得他龍顏幽深深。削薄的雙唇緊緊抿合,鎏金飛龍銅爐內焚著的龍涎香混著帝身散發出地濤濤怒氣一波一波襲擊著斂襟謹跪的乾王。
虛起的龍顏緩緩張開,細凜地目光望著下跪許多一動也不曾動過的乾王。撫按在龍椅雕龍扶手上的明德帝似帶著疲倦抬起按捏著額角,束發金冠上垂綴地玉璃錚錚然脆響。錚錚然的玉璃音里傳來他煞戾的聲音,「為何不想娶妻生子?是怨朕沒有指給你一門好親事。」
下跪的乾王一听,渾身驀地繃緊,他攏在廣袖下的十指微微輕攏,直到十指青筋歷歷骨骼錚錚。緊緊垂首恭敬問︰「兒臣並無此意,兒臣只是怕讓父皇兩頭為難,便才斗膽拒婚。」
帝身微傾,明德帝單手握拳緊緊叩按御案,明黃龍袍前胸繡著的赫赫凜冽的金龍五爪似在撲攫某樣東西。龍楮內難掩的赫然煞氣層層凶涌,厲道︰「朕兩頭為難?說,為何朕會兩頭為難!」
他這個兒子其實是個聰明的,如果不是他身後是謝家……,是朕想要除掉的謝家,儲君之位是真考慮過乾王的。
「謝家貪如饕餮,兒臣若再娶謝家女,父皇,這並不是你想看到的。」乾王神情淡淡地,是平靜地敘說起大不諱的事。
明德帝心里微微驚了下,目光劍打量起乾王,好一回斂回身,冷冷再言,「你是如何得知的?謝家可是你的外祖家,他們再怎麼掀風浪只怕也是為了你與你母妃」說畢,龍楮微微睇了眼垂首地暮鈺,威凌地龍顏隱有莫測地笑意掠過。
乾王斂起眉目沉道︰「謝家雖是兒臣外祖家,然,兒臣可是趙家子孫,外戚做亂為江山大忌,兒臣不願看到太祖辛苦打下的江山毀于一旦。故,謝家女兒臣絕不會再娶,哪怕父皇所賜是偏支庶出謝家女。」
這回輪到明德帝更為驚訝了,看向乾王的視線漸地多了幾分從未對他有過的探究。這個一聲不吭,性子極為隱忍的兒子還真是個通透的。
倚坐龍椅的明德帝看著乾王眼里的內煞氣一點一點淡隱,深幽暗邃的龍眸里滲著幾縷笑。削薄的帝唇也噙著幾絲了然淺笑,「你是個好的,放心回塞外吧,朕再怎麼動外人也不會向自己的兒子下殺手。」
停了停,懷畿帝蹙眉思忖再道︰「謝家一事朕暫無百全之策,你且離京避避罷。另,你的婚事也該考慮考慮。」
提到婚事乾王眉心隱隱作痛。
雕龍鏤空的窗欞里吹來陣陣晚風,吹起垂窗欞兩側的杏色紗帷,把華貴的殿內襯得似真似幻。御案左左兩盞菊形包蕊燈內的白燭燃盡最後一絲光明,「啪嘶」一聲燭光熄滅,下跑的乾王沒入半寐的陰影內。
好一會,他道︰「兒臣不求榮華富華,只求一世平安。哪怕是一位農家女,兒臣亦願意娶求。」
直到乾王離開大周朝的皇帝依舊是久久震驚住。
他從來不知道曾經是意氣風發的兒子已被磨掉所有稜角,形如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在那一刻,早是冷血入骨的明德帝對這幾年打壓的乾王感到了一絲歉意。
到底是虧歉了乾王。
心里的虧歉並沒有存太多,明德帝半闔雙目再睜開依舊是深不可測的冷血帝王。大周朝江山是絕不能落入外人之手,謝家狼子野心不可不除!
也不知道御錦凰到底有沒有把握將瑞王醫治好,……是需要宣她進宮問問情況了。
錦凰自然是會醫治好瑞王,金口玉言豈能出爾反爾。清晨,瑞王便坐著馬車離開,離開前,他留下龍衛數名嚴令他們務必要看緊御宅,一有情況立馬告之他。
錦凰得知只是哂然一筆,一直在她面前示弱的瑞王這會子總算是強勢起來,且看他如何行事下去了。
送走了瑞王後,小廝準備將垂掛在御府門邸楠木雕瑞獸宅梁上的燈籠取下來,華瑞純便帶著一份「薄禮」坐著輛墨色雕祥雲的小油車來到御府門口。
御府大門輕易不開,她只容等著大門兩側角門打開。
手中「薄禮」很輕,堪堪是一本泛黃古籍,物雖輕然則是千金難買。華瑞純小心翼翼將裝著無價古籍的梨木匣子捧在手里,不假他人之手。
「小姐,要不奴婢去通喚一聲?」說話的是一個著水青色長裙的奴婢,名薺兒。
綠蕎,紅櫻已被華夫人打發回涼州,如今身邊伺候的是華夫人手下兩個最為得力的丫鬟薺容,霽容。
華瑞純對華夫人新派的丫鬟並不太待見,聞言輕將薺容一瞪,依是靜靜等著那漆著朱色暗漆的角門打開。
這廂,華夫人早早在坤慈宮側殿候著。華夫人為榮安太後義妹,宮中婢女太監不敢輕怠,茶點奉上便靜靜候在殿外小心翼翼伺候著。
不消會,有宮侍來傳往坤慈宮暖房。華夫人應下連忙出側殿。
暖房?華夫人心中暗頓,究竟何事需要宣她去暖房?側殿一般宣的是朝中有入誥命在身的臣婦,後殿暖房則是要緊事需議的地方。
想到這兒,華夫人步邁步稍有急促。來到殿口,一看頓為吃驚,來的竟然是文嬤嬤。
本來未做多想的華夫人見迎自己的向是出宮為太後辦要緊事的文嬤嬤時,心中隱隱不安起。
文嬤嬤見,笑迎道︰「夫人安好。」畢又親自攙扶了正邁殿檻的華夫人一下。唬得她又是一驚,旦听見文嬤嬤湊近身邊,極快的說了句,「雲中有異。」復而很快離身,往前快走幾步,與華夫人拉開幾步距離。
與文嬤嬤來到暖房,所有宮婢太監全部候在外頭。打簾而進,榮安太後垂雲髻穿著尋常的絳青色銀絲繡福字納門褙子精神萎萎倚在鸞座上,身邊伺候的是安公公。
都是跟在榮安太後身邊幾十年的老人……。看來雲中的事情讓太後來心生不安。收斂起心緒,曲膝行禮。
雲中可是榮安太後的命脈,謝家的錢財可都是從雲中過來,再孝敬到宮里。
「起來罷,老姐妹見面,不必這些虛禮。」榮安太後虛虛抬手,一雙透著銳利的雙眼將起身的華夫人一掃,本是緩委的聲音多了厲銳,「御府那丫頭棘手,本宮三番派人打听,無人一返。」
手中帕子絞緊,華夫人也是咬碎一口牙,頗為狠戾道︰「娘娘有所不知,那丫頭狂妄至極,前些日乾王莊王安王獵游停息御府,那丫頭竟是膽大到不親自奉迎三位殿下!」
榮安太後听著微微一愣,乾王好像是從御府里回來後便開始不太對勁起來,難道是他覺察什麼不成?
不對,這位孫兒的個性她是清楚的,若真知道謝家背後有動作定回來慈寧宮打听。想到乾王,榮安太後又是一陣氣結,真是生了身反骨!翅膀還未長硬倒是嫌棄起謝家女了!
「這些事暫且不提,要事為緊。」榮安大後坐正了了,將放在榻上一錦匣拿出,「這是雲中這幾月收成。里頭還有兩份雲中暗樁查到的些事情。」
華夫人起身接過,打開錦匣從暗格取出兩張薄如蟬翼的拿出細看;愈往下看,臉色愈發難看,到最後臉色驚恐萬狀,「娘娘……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榮安太後目光望向暖房窗外,窗外華陽正好,綠樹盈盈。一傾灑的斑駁樹影印得後花園內涼爽沁人。她的眼底漸漸沉斂,到最後化為一股子戾氣,「能殺則殺,殺不了等著皇帝收拾咱姐妹倆。只是哀家沒想到的是御錦凰竟有這份能耐,還能伸手斷了哀家在雲中的鹽業,不但斷了,還能把漕幫都收降,是哀家小瞧她了!」
華夫人懸著的心一下子嚇到嗓心眼,絞著帕子的手點戰粟不已,臉上的驚遑隨著德安太後的靜默慢慢消退。
冷靜了下來,思索幾番道︰「娘娘派去的人怕是已打草驚蛇,再探下去反倒讓那丫頭起疑心。」想到這兒,嘴角不由挑起絲冷笑,「不瞞娘娘,此時臣妹小女怕已做客御府。臣妹看御府還未將視線放在華府之上,暫讓小女打探打探,看看能否探出些什麼道兒出。」
真真是沒有想到那幾月與華府暗搶私鹽的竟是御府!好個厲害的雅致公子,竟然還只是御府里的一個管事。若非太後手下一路從雲中盯回京城,她們豈不都還蒙在鼓里?
「暫如此罷。」只要明德帝暫且不知,她自會處理御府。只是那御府丫頭怕是個頂頂難纏的,群芳宴上當著眾多貴女貴公子面將容繡拋到草地,連長公主親自接迎都不曾給情面……。
端起已涼的茶蠱綴了一口,榮安太後想也許可以讓惜妃出面一下。
容繡丟了這麼大個面子,十分寵愛妹妹的惜妃怎麼著應該也有所表現才對罷。
正如榮安太後所想,容繡自群芳宴散後回府一直不曾露面。惜妃見佷女許久不曾進宮便派心月復女官去容府問問是何事。
「被御府里的小姐拋在地上?」惜妃尤不相信問道。怎可能!為何她不曾听到半點風聲?
本來還是沉沉的臉色漸漸笑逐顏開,長公主,本宮倒要看看你這回如何收場!容家的女兒在你的群芳宴出這麼大事兒,你想著就此唬弄過去麼?
派人打听到明德帝正在御花園與裴玉衣下棋時,更衣梳發帶著幾人前往御花園找明德帝給佷女撐腰去。
當然,她不會是明目張膽的找去,她讓宮女尋來花藍,打著去御花園內采花瓣的晃子前去,宮中誰人不知惜妃善弄花香呢。
明德帝喜歡的就是惜妃身上永遠有股子清清花香淡味。
當明德帝听完惜妃的半是憤然半是撒嬌的訴說,本還是龍顏和悅的他臉色刷的就冷了,卻沒有人見到他雙眸里一閃而過的笑容。
看來這御錦凰是比德容更勝了,連太後在雲中插手的皇鹽產業都被她一聲不吭地挑斷,哈哈哈,這可真是幫了朕一個大忙呢!
失了鹽業這份肥差,謝家養著的兵將可是要斷糧了!
裴玉衣見明德帝臉色突變,暗暗吃驚之余又不得不佩服那御府里的小姐之本事,幾度輕視皇家真真是……只能說是她愚昧無知的大膽了。
容家的女兒向來都是心靈手巧的,見明德帝色沉冷,惜妃心中也是暗自驚訝。
她只想著讓明德帝知道容繡在長公主的群芳宴里失了顏面,好殺殺長公主的威風。如今看來……好像皇上的重點並不是關心她所為何事而來。
為佷女出撐腰固然重要,但她不可願讓此事成了一條被他人捏在手里的一根線。她與長公主斗氣,在皇上眼里只是一般的逞強罷了,真要是扯到什麼國事朝事的,皇上逆鱗誰敢模?不管是有何事,今日她得安身退下才行。
「皇上,臣妾想著佷女在長公主宴下受了這般大的委屈……臣妾……臣妾心里難受啊……」一定得讓皇上知道她今日只是普通為妹妹出氣罷了,本來她就是想讓今上為妹妹出氣的。只不過,現在皇上的臉色有點不對。
明德帝捏著棋子兒,觀察跪著的惜妃半會。落下棋子,而後和洵道︰「好了,好了,不過是御家小姐一時失手罷了,朕呆會派御醫去容府替愛妃瞧瞧。」
請來的恩情便只能是這。
明德帝他暫不想事情弄大。在他沒有十萬分把握的時候,他不想讓自已替瑞王選中的王妃會被容家給記恨上。
惜妃見明德帝如此,不敢再多言。她要知道的就是明德帝是否依然看重容府。身處宮中,心系容家。這是容家每個入宮為妃的女兒時刻所記。
家榮則已榮,家敗則已敗。
明德帝與裴玉衣下完棋後,在裴玉衣叩首退下時,突而問其,「謝家朕不想再等。」裴玉衣頷首,玉樣的俊美容顏清冷無比,他恭敬而道︰「只差皇上旨意。」
也就是說萬事皆已,只差東風。
回到寢殿的明德帝倚在榻上小息,如說御錦凰暗走私鹽事兒在他心里落了點影兒,榮安太後與華府的動作則在他心里有如哽刺。
不是親生母親,真真是不會同心。如今朝中後宮岌岌可危,他需要更多可以壓制以下犯上的膽大之人才行。
御府……御府……他應該將它處在何處?御錦凰會听從帝令?許是最近有關于此女傲狂較多,連著他都有點吃不定御錦凰是否會听從帝令。
這不是一個好的苗頭;區區小女狂妄自大便也罷,如果她膽敢到目無帝尊,他真怕瑞王會降服不了她!
一個能將榮安太後與華府悉心暗營幾十年的商行暗樁攪亂,至少說明此女不但膽大,更為本事有加!
錦凰從來就沒有把此間之事放在眼里,哪怕是明德帝已在盤算她時,她依舊居于東苑臨水庭院內,穿著寬松舒柔的寬襟長衣躺在藤倚內手里拿著華瑞純獻上的《越古雜記》,一搖一晃的細細看著。旁邊是等了幾柱香時間的華瑞純。
對于華瑞純的再次來臨,錦凰認為以後這位小姐可以不需再次歡迎的。華夫人與榮安太後與其說是結義姐妹,不如說是相互利用了。
翼雲騎搗毀兩人的私鹽產業,慈寧宮里的老婦人這會子只怕是氣到要暈過去了罷。嗤,不給老婦一點顏色,還真當朕是病貓子好拿捏。
想讓她嫁給一個吃喝膘賭俱全的鰥夫,榮安,你還真是挺會好的!膽敢在群芳宴來算計她,哼,當真是猖狂了!
得,雖是算計還了榮安老婦,可倒底又欠了明德老人一個人情,回頭把私鹽產業都予明德老兒吧。
既然與華家、榮安撕破了臉,華瑞純也沒有再交往下去的必要了。
「錦凰……」合上古籍,身邊一直乖乖站著的華瑞純甚為委屈的開口。錦凰沒有反應,而是閉上眼楮等著華瑞純知難而退。于她來說對華瑞純真真是夠寬容。
初妍等幾人不在身邊,是她揮退下,為了就是讓華瑞純在離開御府前是體體面面的。
她未想過給別人個面子或情面什的,唯獨對華瑞純是破例再破例。
「錦凰……」嬌滴滴一聲把最後的「凰」字拖得老長老長。
錦凰緩緩的深呼吸一口,對獻寶撒嬌的華瑞純心情沸騰不已。男人偶爾撒撒嬌,錦凰倒認為很可愛。可女人撒嬌,容錦凰心里別扭小會。
御府里可沒有愛撒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