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厚而洪亮的聲音響起,柳依冉霍然轉身。這許多大人物都在,怎麼獨獨把目光放在了她這麼個小女子身上?
抬眼看去,年逾古稀、體態健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色紅潤卻又精氣十足的老和尚已踱出殿外,身後尾隨的幾名也頗為年長,看他們恭敬的態度,想來這便是法華寺的方丈住持了,面相真透著有幾分睿智。
「只是有感而發罷了。」目測完畢,柳依冉禮貌應了聲。氣魄?哪及得上這與仙為鄰的法華寺呢?
老和尚笑而不語,對視過後才將目光轉向在場的正主。
「諸位請隨老納來。」說著眾弟子分列兩側讓出路來。
以王爺、丞相為首,其他官員也陸續進了殿,柳依冉也只好尾隨其後。
香火鼎盛,空氣中彌漫的煙香卻不刺鼻,看著一尊尊莊嚴、肅穆,或臥或立的佛像,眾人臉上已是莊重而平靜。對于神,人們總是崇敬的,盡管在這神聖的殿堂,柳依冉的心靈一時間有種洗淨鉛華的平實,卻還是不願正眼仔細瞻仰。並非她有絲毫不敬之意,實在是覺得此處和自己格格不入,略微掃視一圈便低了頭悄然退到一邊。
接下來林風又把來意說了一遍,並呈上那些募捐名單,如此這般簡單說了一番。這期間老和尚不時向柳依冉看來,還帶著慈悲的笑點頭,看得她莫名其妙。拜托,雖然這一票人里她是唯一的女子,可畢竟各個都是大人物,她真不想喧賓奪主。
接下來便是此行的主要目的,老和尚在殿外起了壇,各式法器擺放妥當便念念有詞開壇。听不懂他說些什麼,但從其認真而鄭重專注的神情來看,這個儀式無疑是神聖而不可褻瀆的。可柳依冉怎麼就覺得像在捉鬼呢?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各路神仙,此番所想,純屬無心!
而後在老和尚的示意下,兩位皇子齊齊上香焚告,又說了一通為民祈福的話,在場各位皆伏地叩拜,完後才挨個上前奉香,柳依冉自然也不能免俗,依樣畫葫蘆照做,不過此刻卻是帶著難得而起的虔誠之心。
這番折騰下來竟去了半日,眼見著日頭正高,眾人便留在法華寺食了清茶淡飯,听听佛經、拜拜菩薩,午後才拜別了方丈下山。臨行前與老和尚擦肩而過,只听他說︰「花開花落終有時,緣起緣滅天注定。鳳凰涅磐現異世,塵埃落定自歸去。女施主,好走!」
聞言柳依冉大驚,定了身形轉頭,老和尚笑得高深莫測,只揮了揮手便轉身回了寺內再不看她。
柳依冉這才驚覺為何他老是關注于她了,竟是知道她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塵埃落定自歸去,塵埃落定自歸去…是說她還會回去?怎麼回?以這副身板回?
可她這里已有了牽掛啊…
「依依你怎麼了?」見柳依冉愣著不走,龍天逸忙轉回頭,「可是累著了?」
「可能吧。」柳依冉收起心神看著眼前關心她的人,差點紅了眼眶,如果她還是以前的她,會不會不這麼感傷?可惜沒那麼多如果,垂眼輕道,「走吧!」
這丫頭,怎麼突然間如此…哀傷?龍天逸回看方丈離去的身影皺眉,欲言又止卻終究什麼也沒問,只靜靜陪在柳依冉身邊。
上了車,柳依冉還在想老和尚所說,心竟怎麼也靜不下來,也沒有心情說話,就這麼呆坐著,不覺中散發著陣陣憂愁,直叫同坐的獨孤冥心頭沒來由一緊。
「冉冉?」忍不住開口喚道,沒反映。一身的孤寂已將他與塵世隔離,仿似隨時都會羽化仙去,明明坐得這麼近,可感覺距離那麼遙遠,遠到想伸手去抓便消失不見,獨孤冥也不知道自己怎會有這樣的念頭,心底一慌扣住柳依冉的手腕,聲調陡然拔高,「冉冉!」
「恩?」柳依冉終于回過神來,正對上他急切的眼,一愣,「怎麼了?」
「那老和尚對你說了什麼?」臨行前那一幕獨孤冥可是看得清楚,到底是什麼讓這麼她心神不定。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累了…」這是她自己的事,沒必要讓他人來擔,個個對她這麼好,她只會更無措,低頭別開眼。
「看著我!」獨孤冥一反平時的漫不經心,托起柳依冉的下巴,將她別開的臉定于他眼前,「你在逃避什麼?我不知道是什麼話讓你如此萎靡不振,也不知道你心底究竟藏了多少秘密,但我知道你一定受過很多苦。可盡管如此,我還是欣賞你不經意便流露的自信和灑月兌;欣賞你遇事毫不退縮、迎面而上的勇氣;欣賞你稀奇古怪、卻又驚世絕倫的智慧。」
可以不要這麼溫柔的看她嗎?柳依冉竟有些不敢看他的眼了,狼狽地偏頭又被他別了回來︰「人生總有太多的不如意,也有很多的無可奈何,甚至有許多的身不由己。可命運之輪不會因你所想而停止腳步,是妥協還是抗爭到底全憑一己之心。你如此聰慧又怎會不知這個道理?人生在世但求活個痛快,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必為幾句話而亂了心神?這般愁眉苦臉真不像你,也不適合你!」
「你…」是呀,她柳依冉何時變得這般患得患失了?有人關心,有人心疼不是心底所渴望的嗎?即便有一天離開又怎樣,存在即有理,這一個個鮮活的面孔是那麼真實,縱然天各一方,這份情總會溫暖人心吧!命運的確是給她開了個大玩笑,可這如果是她的責任,何不坦然接受、勇敢面對呢?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
「可是我會貪心怎麼辦?」盡管這般問話,心情卻是難得的輕松,仿似甩開了包袱豁然開朗起來。
「那就盡情去抓住你想要的!」獨孤冥笑了,笑得光芒四射,笑得張揚輕狂,笑得勾魂奪魄。
「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收拾好心情,重展笑顏,真誠向獨孤冥道謝,語畢還在他臉頰印上感激一吻。
獨孤冥原本高揚的嘴角經由這一吻僵住不動,絕色之臉悄然爬上一抹紅暈,隨後干咳一聲,將柳依冉一把攬在懷中,按住她的腦袋不讓抬頭。
突如其來的反常行為讓柳依冉為之一愣,隨即似乎明白什麼。天啊,不想這情場高手竟有如此可愛的一面,窩在他懷里不停抖動雙肩,最終忍不住大笑開來。
「獨孤冥,原來…原來你…」
「我怎樣?」獨孤冥回復常態,懶懶靠在軟墊上,隨手撥開眼前發絲。
「原來你也會害羞!」柳依冉手指著他嬌笑,見他故做鎮定,又大膽猜測,「那些傳聞難道全是假的,你該不會還是個處吧?」
故作瀟灑的人兒立馬破功,嘴角一抽一抽,有…有這麼直白的問話麼?
「你還是女人不?」獨孤冥滿含怨念看著笑得沒心沒肺的人兒,都有些咬牙切齒了。
「天啊,天啊…你…你還真是個處啊!」這下換柳依冉不可置信了,貼近他上下打量著壞笑,「你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為了你以後性福,可得盡早治療…」
咦?什麼劃過唇瓣?
嘎然而止的柳依冉迷蒙地一手輕撫紅唇,此間還有殘存的酥麻感。獨孤冥已傾身停在她頸項間,輕輕柔柔、庸懶而誘惑的語調響起︰「不要在一個正常男人面前問出這樣置疑的話,我有沒有問題,你可以親自來檢驗!」
緊接著唇上又是一熱,低沉而愉悅的笑聲遂起,再看他,正狹促又得意地向柳依冉挑眉。轟!柳依冉只覺腦門一熱,誰說他是正人君子來著?明明是只披著羊皮的大尾巴狼。丫的,她就這麼被他光明正大、華麗麗地吻了!
還來不及發作,獨孤冥倏地收了笑意,眼神一冷,處于戒備狀。柳依冉也顧不上方才的小插曲,凝神靜坐。不用挑簾細看,她肯定還在這條小道上,只是和來時相比,此時顯然是寂靜過頭,只聞馬車前行的 轆聲。
「王爺,依依,小心了!」龍天逸透過車簾將危險傳遞。
這廂剛說完,「咻」地一聲,一支利箭已射中某匹馬,頃刻間馬兒高揚前蹄,一聲悲鳴便發狂向前沖去,幾個閃躲不及的官兵生生命喪馬蹄之下。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隊伍也亂了起來。
「保護王爺和丞相大人!」趙大人一聲高呼,官兵便分作兩批將兩輛馬車護了起來。
「咻、咻、咻」又是一連數箭,哀號聲四起,人影也接二連三應聲而倒。
獨孤冥握緊柳依冉的手,以眼神示意她安心。
半晌又沒了動靜,倒是場上之人握緊了手中利刃,嚴陣以待。就在眾人一邊警惕一邊緩步前移之時,又是零落幾箭襲來。底下的散兵已被詭異之狀驚得冷汗涔涔,就好比已是待宰的羔羊般惶惶不安。步伐亂了,手兒抖了,這心自然也就顫了。
就這當口,數十條人影齊齊現身,以包圍圈之勢迅速逼近。
好!好一個心理戰呀!如同貓抓老鼠般先肆意逗弄一番,待到你疲了、慌了才來個正面出擊。這批殺手很不簡單!
撕殺聲四起,可這些小兵怎麼會是這些訓練有素殺手們的對手?身影一個個倒下。前面馬車上的二人顯然坐不住了,親身加入戰局。柳依冉這邊有龍天逸在倒也無大礙,只是對方常年以殺人為生,出手自是狠辣無比,一些個小兵哪里擋得住這般攻勢?
獨孤冥見狀便再坐不住了,偏頭對柳依冉叮囑了一聲「乖乖等我!」便閃出車外。
柳依冉不用看也知道車外的濃烈硝煙,靜靜坐在車上,雙眼無波,全身卻血氣翻騰,車簾上又印上一道鮮紅的血跡,直看得她滿身細胞紛紛叫囂,蠢蠢欲動,只是耳目眾多,不得輕舉妄動。
「王爺,丞相,來者不善,大有不殺不休之意,您等先騎馬回城,下官在此斷後。」趙大人說著已拽過馬匹至獨孤傲身前。
「不行,六弟還在後面,本王怎可先行離去?」說著便往回走。
見孤獨傲還要沖回包圍圈,趙雲庭哪里還顧得上禮數,一把攔住獨孤傲,將韁繩塞到他手里焦急而懇切地說︰「恕下官冒犯了,現下還請王爺和丞相趕緊上馬,下官必定拼死保證六王爺的安全。」
「那趙大人你小心了。」獨孤傲猶豫半晌終是翻身上馬,向林風打了個眼色,二人一前一後飛馳而去。
一道劍氣從後而來,趙雲庭來不及喘口粗氣,險險側身避過,踉蹌著穩了穩身形,忍痛又向獨孤冥這邊趕來。
「王爺,您也趕緊上馬吧,這里下官還可以擋一陣…」
「咻」「轟」兩聲,柳依冉隨坐的馬車已四分五裂。
「冉冉…」
「依依…」
二人帶著急切的神情縱身一躍,哪里還管趙雲庭說了什麼。
木屑消散之後,柳依冉嘴上橫叼一支利箭,手持短刃以防衛之姿現于人前。
風起,發絲飛揚,吐掉口中箭,雙眼半眯,勾起嘴角邪肆一笑,俯看幾道停頓的身影,眉梢一挑,朱唇微張︰「本小姐都沒地方坐了,上面幾位仁兄還不打算下來嗎?」
「嗖、嗖、嗖」又五人從天而降,柳依冉了然一笑,躍下殘車,和龍天逸、獨孤冥齊頭並立。
「冉冉可願意與我並肩?」獨孤冥已由驚訝轉為淡定,注視著英氣勃發的柳依冉詢問,在看到她點頭之際粲然一笑。
「好妹妹!」龍天逸只吐三字,卻是包含萬千。
「許久沒活動筋骨了,難得今天來了興致,就陪你們玩玩,你們一齊上吧!」柳依冉把玩著頸間垂掛的小令牌巧笑,今日她不介意大開殺戒,可別讓她失望哦!
語落,對方也不含糊,幾道身影飛身而來,柳依冉才一抬眸,靠近她之人忽地收了劍,神情驟變,足尖輕點便向後翻去,單膝跪地抱拳高呼︰「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