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昏沉,靜寂無邊。愛睍蓴璩
一彎新月劃過精致的角樓,金黃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頂,亦被月光染得清亮。
高半山歸來時,尹簡正在寢宮獨飲。
梨花木案幾上,兩壺御酒已經見底,他盯著空酒樽,沉聲吩咐,「沁藍,給朕再拿幾盞酒來。」
「是!」沁藍遲疑著欠身應下,然後朝外而去。
高半山近前,恭謹見禮後,憂慮的道︰「皇上,您午膳晚膳皆沒用,這空月復喝酒,很傷龍體啊!」
「危言聳听。」
「皇上,奴才為您傳膳吧,今兒奴才特意交待御膳房做了皇上愛吃的松鼠鱖魚、清炖蟹粉獅子頭、西芹蝦段……」
「朕沒胃口。」
尹簡聲音冷冷淡淡,修長白希的長指,緩緩沿著酒樽壁反復摩挲,褐色的重瞳中,盛滿令人看不懂的深邃,隱隱還有幾分涼薄的自嘲。
高半山心頭有些堵,一個采薇已經讓帝王心門封閉了,現在又出現個妖人孟長歌,這……
提到那個妖人,他腦中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勸道︰「皇上,孟長歌也沒用膳呢,整整一天了,那小身板挨了打,再不吃不喝估計撐不住的,不如皇上跟孟長歌一起多少吃點吧?」
尹簡終于有所觸動,他抬眸銳利的盯著高半山,「長歌午膳沒用麼?」
「听莫影說沒用。」高半山搖頭。
尹簡沉目,「截住離岸了麼?」
「是,已經截回,莫影現送離岸往返客棧,說是離岸的右肩胛骨在打斗中被他刺穿了。」高半山如實稟道。
尹簡沉吟一瞬,道︰「傳膳,送到東偏殿,太油膩的菜不要,留下清淡的就可。另外請婉郡主過來一趟。」
「是!」
高半山喜出望外,忙答應著往外退。
……
長歌哭啞了嗓子,巨大的悲痛,令她整個人頹廢絕望的只想閉上眼死去,可是她死前,好想見離岸一面,見不到離岸,她怎麼能瞑目?
她欲到敬事房找人,可一掀被子,看到她不著寸縷的嚇體,她怎麼能走得出去?她原本的衣褲,已經被尹簡剪碎不知丟哪里去了,諾大的東偏殿中,她竟找不到一條褲子可以穿。
趴在床上整整一天,哪怕她現在想上茅房,都無法下地,小月復憋得她難受不已。
不得已,長歌只好朝外喚人,「有人麼?」
「我在,孟長歌你有什麼事?」
莫可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長歌忙大聲道︰「請你給我拿套衣服,可以麼?」
「得請示皇上。」莫可答她,安撫了句,「你先等等,我這就去找皇上!」
語畢,他交待了莫麟幾句,便快步離開了。
長歌怔忡的望著帷帳,心情說不上來是恨是殤,對于尹簡,她已失去了判斷力。
不多久,莫可回歸,他推開門,側身而立,朝隨後跟來的女子躬身作請,「婉郡主,孟長歌就在里間。」
「你把東西放下就出去吧,我不喚人,誰也別進來。」尹婉兒嗓音嬌柔清潤,語氣溫和,無半分倨傲。
「是!」莫可點頭,入內將一個包袱放在了殿中案幾上,然後垂首退出,將雕花門關閉。
長歌掀起帳簾,茫然的望著尹婉兒,「你是……」
「我叫尹婉兒,是皇上的表妹,你可以叫我婉兒。」
女子姍姍而來,一襲白色繁花抹胸,外披一件白色紗衣,那若如雪的肌膚透亮,泛著珠玉般的光滑,三千發絲散落在肩膀上,沒有任何多余的發飾,只是帶了許多繁花,紅白的繁花襯托著那張雪白透晰的臉龐,十分惹人憐惜。
她緋唇微含著笑意,清靈透徹的一雙靈珠,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絲世間的塵垢,有種超月兌世俗的美。
長歌怔怔的端詳著她,月兌口贊她,「你好美呀。」
尹婉兒凝著她,笑痕淺淺,「你也不賴,果然是個特別的美人兒,怪不得表哥這麼上心。」
「你……你別胡說,尹簡他……」長歌臉龐泛紅,一時不知該用什麼詞語來描述她與尹簡的關系,頓了頓,她忽然睜大眼道︰「婉兒,你,你知道我是……」
尹婉兒輕輕點頭,「表哥告訴了我,所以我才方便來此探望你。」
「哦。」長歌想了想,又不解的問她,「那你看我干嘛?我現在這樣子……」這麼狼狽丟臉!
尹婉兒拿過那個包袱放在床沿,她微笑著打開,只見包袱里整齊疊放著一套男裝,與長歌身上所穿的衣衫同色系,可她並未交給長歌,而是從男裝最底層抽出了一條白色半身女裙,對上長歌不解的眼神,她柔聲說道︰「你臀部有傷,斷然不能穿褲子的,得穿寬松的裙裝才可以。」
「什麼?我……」長歌聞听大驚,她本能的拒絕,「我不穿女裝,我要做男孩子!」
尹婉兒人如其名,性格十分柔軟,她慢聲細語的安撫她,「長歌別急,表哥的意思,是為了方便你下地行走,你總需要出恭的對麼?」
「對,我現在就想那個……」長歌做少年郎太久,面對男人不拘小節慣了,換成女子,反倒有些拘謹和窘迫了。
尹婉兒了然的笑,「呵呵,那我現在幫你換上裙子,那邊側門應該就有恭桶。」
「我……我自己換就好,你別看我。」長歌小臉紅彤彤的,很不好意思。
「好,如果需要幫忙,你就喊我一聲。」尹婉兒善解人意的說著,放下簾帳背轉過了身體。
長歌忙掀起被子,強忍著臀部的痛感爬起來跪在床上,她倒騰了好半天,才勉強把裙子穿上了,當下也不管別不別扭,急忙爬下地,赤著腳往側門方向走。
見她走路姿勢不對,明顯受痛的樣子,尹婉兒忙挽上她手臂,「我扶你。」
長歌不是個矯情的人,在她不舒服的情況下,才不會太愛面子,所以直接點頭,由著尹婉兒將她扶進側門,然後等尹婉兒關上門,才算是解決憋了一天的生理問題。
重新回到床上時,長歌忽然抓住尹婉兒的手,她殷切的說,「婉兒,你可以帶我去敬事房麼?」
「敬事房?」尹婉兒一楞,「那是太監呆的地方,你去干嘛?」
長歌語氣急切,「我哥哥離岸被尹簡抓走了,他要閹離岸做太監,我不知道離岸現在是否已經被殘害,我得趕緊去找他,求你幫幫我好麼?」
「長歌……」尹婉兒遲疑著說道︰「這件事情,我恐怕沒辦法幫你,既然是表哥下的令,那麼你就算去了敬事房也根本救不了離岸的啊,除非表哥收回成命。所以,你得求表哥才有用。」
長歌急不可耐,「我求過他了,可他狠心的不答應啊!」
「表哥的性子,吃軟不吃硬,你想求他辦事,那你得先哄他,等他高興了,那就好辦了。」尹婉兒微笑說完,側眸瞧到床頭擱著的早已涼掉的藥碗,她伸手在長歌額頭探了探,然後語氣較為嚴肅的說道︰「看吧,你現在還發燒著,可你不喝藥不用膳,表歌生著氣怎會答應你呢?」
長歌立刻點頭,信誓旦旦的道︰「我听話,我喝藥用膳,他讓我怎樣我就怎樣,只要他肯放過離岸,我什麼都答應他!」
「那就好,你且等等,我讓人給你重新熱一下藥。」
尹婉兒暗舒了口氣,她端起藥碗,慢步走出,外面莫可听到聲響,打開門,她將藥碗遞給莫可,「拿去加熱。」
「是!」
莫可領命離開,尹婉兒剛欲關門,突听得走廊里闊步而來的腳步聲,她步子微頓,當看清來人後,她退出來,與來人一番耳語,然後她等在了外面,換那人進去。
高半山指揮太監宮女將膳食一一擺好在案幾上,而後快速退出,帶上門把。
長歌听著聲響,她隱隱猜到了什麼,下意識的鑽進錦被,把自己裹得嚴實。
簾帳被掀開,不出所料,尹簡面無表情的俊臉出現在她眸底,想起尹婉兒交待她的話,她暗掐了下掌心,逼自己忍耐求全,放低姿態的小聲說道,「皇上,長歌認錯,請您高抬貴手,饒過離岸,長歌感激不盡!」
尹簡負手立在床邊,高大的身影,將嬌小的她包裹其中,他一瞬不瞬的凝著她,許久緘默,氣氛壓抑的令人呼吸一下都覺困難。
長歌心里七上八下,她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亦不知他預備怎麼處置她,可她現在能爭取的就是討他歡心,如果她想保全她與離岸,那就別無選擇。
「先用膳。」
尹簡終于開口,清冷的三個字,听不出任何情緒,他轉身走出,俯身端起整個案幾,將一桌的菜肴搬到了床榻邊,又將簾帳兩端系起,然後問她,「喜歡吃哪個菜?」
「都,都可以。」長歌木訥的回答,有什麼不一樣的情緒,這一瞬從心頭滑過。
尹簡端碗,先盛了半碗清淡的鯽魚豆腐湯,他垂頭吹了吹,似是確定不燙了,才舀了一小勺送到她嘴邊,他依舊神色冷峻,嗓音無溫的道了句,「喝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