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上課鈴聲響了。
清晨,梅娘一定不喜歡鈴聲,和梅娘一樣,海子也不喜歡鈴聲。該死的鈴聲,象凶猛劃過頸項的砍刀。海子的夢被攔腰斬斷,迷迷糊糊回到現實之中。
浪漫的夢里寫滿愛情,憧憬的夢里掛滿花環。海子現實的夢里,卻是蜿蜒曲折的山路。
海子就像一條劃來劃去,又劃回來的小船。在充滿掌聲和希望的水域,打了一個滾,彼岸若隱若現,小船卻在漩渦里折返回來。
海子知道這是上課的鈴聲。12年寒窗苦讀,海子戰戰兢兢擠過了獨木小橋。大學4年,天之驕子、莘莘學子的驕傲,讓海子未來的夢,越飛越高。
海子吹了四年的肥皂泡,突然破裂。愛情戛然而止,理想戛然而止。心比天高的火熱理想,被一紙命比紙薄的畢業分配通知單,劈頭蓋腦,澆得冰冰涼涼。
紅高粱酒和五加白酒,是上世紀80年代末期傾泄憤懣、發泄郁悶的首選流行方式。海子喝了酒,酒精作用之下,麻木,昏睡,做夢,一個夢,接著一個夢。
9月江南,秋老虎還在肆意橫行。燥熱胸悶的感覺,仿佛又把海子帶回到黑色七月----那高考夢恣意肆虐的時候。
海子回想起高考前,黑板上角,一邊掛著皮鞋,一邊掛著草鞋,河東獅吼一般怒目圓視,時時刻刻提醒海子︰好好學習,就可以穿皮鞋;不好好學習,就只能穿草鞋。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麻木與昏睡的夢中,天空湛藍,藍得刺痛雙眼,海子眯縫的眼楮不願意打開仰望。
隱約間,仿佛來到缺氧的青藏高原。天空空空如也,視線空空如也。缺少了氧,人會沒有精神。缺少了水,魚會不能跳躍。
畢業分配,海子走上與理想相距玄虛的山間小道,通往羅馬的路,幾乎阻塞成斷崖
鈴聲還在繼續。16年來緊張神經的鈴聲,巨大的精神壓力如鬼影隨行,天長日久,造成海子對鈴聲神經過敏。
鈴聲響起,穿透耳膜,流向全身,海子每一根神經開始呻yin,每一根汗毛開始豎起,每一塊肌肉開始繃緊。
4年前,海子手握大學錄取通知書,將憋悶了12年的陳年老尿,一曲高山流水,一股腦兒,傾泄到靈山小鎮路旁那間破爛不堪的茅廁之中。海子生怕留下一點點殘羹冷炙,手抖了又抖。
曲終人散,扯斷琴弦。海子發過無比惡毒的誓言,不再回到這噩夢生長的地方。
----手扶拖拉機顛簸著,又把海子拉回到這里。靈山小鎮那間破爛不堪的茅廁,濤聲依舊,糞味依臭。
我胡漢三又回來了,海子滿肚子的無奈與委屈,重又排泄。咬牙切齒的悔憾,輪番抽打著海子臉頰。而現實的回答,只有小日本式機械呆板的低頭認命----嗨!嗨!嗨!
誰讓沖動的惡浪,將海子推向風口浪尖;誰讓自生的優秀,將海子變成眾人觀瞻的馬首;誰讓海子激情噴發,隨著眾人一擁而上----美好的夢想被撕碎,我要飛得更高的機會,稍縱即逝。
蜿蜒曲折的山路依舊,低矮潮濕的校舍依舊,遍地散亂的浮石依舊,一切都散發著陳年的霉臭,一切都寫滿了曾經的厭倦。
唯一轉變的是大夢未覺的角色,海子從高考噩夢的主人翁,變換成了培育高考噩夢的辛勤園丁。
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反差,酒精考驗出來的麻木與昏睡,把海子折磨得癱軟無力。
這是一個秋日的清晨。這是清晨響起的上課鈴聲。寢室之外,近百年不變的晨練腳步,把遍地浮石踩得哇哇亂叫,卻喚不醒海子一夜的昏睡,滿腦子的夢境。
也只有上課鈴聲,命令過敏的神經,將海子習慣性拉起。運動員進行曲過後,又響起廣播體操的前奏曲,早操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