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清還是到得早一點,不過從他喘氣的樣子來看,他放下書包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分鐘。
多勞來到了四清的身邊。
四清見到多勞,真有點肅然起敬。昨天晚上,他又在記憶庫里翻箱倒櫃,還是找不到在哪里見過這篇文章,想真是人太熟悉不相信人家的進步而出現的幻覺。就拍馬屁地說︰「你那篇文章寫得真好!」
多勞仔細看著四清的臉,在認真地分析這張臉,像掃描儀一樣把它的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攝入數據庫,然後得出結論。可是這台儀器今天出了故障,他分析出的結論是︰你抄了人家的文章,你到底還是認為別人不是傻子,也知道來打個招呼!
多勞也早已作好了出現這種情況的準備,他沒有理會他這句話,卻對四清說︰「四清,我給你講個故事,听嗎?」
「听!」四清認為今天的多勞已不是昨天的多勞,講出的一定是高水平,真是在洗耳恭听了。
「美國,讀力戰爭,那個年代,有一位大將,叫不意跌落夫」多勞說得很慢,和丁老師的幾乎一字一搖不同,他幾乎一字一頓,「他三十三歲就當了軍團司令。」多勞說完這一點又停了,側著頭來問四清︰「你听說這個人嗎?」
「沒听說過。」四清馬上說,眨巴著眼楮等待他的下文。
「他會打仗啦!」多勞又停了。
四清急不可待,見多勞還在停著,就趨著他說︰「當然啦,會打仗羅!軍團司令。」
「百戰百勝!可是,他有一次打了敗仗!」多勞又停了。
「怎麼的呢?」
「他的手痛發作了!左手,很痛,很痛!痛得根本無法說話了,大汗淋灕,在地上打滾!只好讓部下們去打去,他不管了。」
「他的手怎麼那樣痛的厲害?」四清見多勞又停了。
「發作!他的手是跌傷的,骨折。」
四清驚了一下。
「你知道他那個軍團有多少人?百多萬!他手痛,來不了了,就一直吃敗仗。總司令急得要命,到處幫他找醫生,都治不好。怎麼辦?正在總司令急得團團轉的時候,來了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醫生,他把太長了的胡子撩到肩膀上,問,‘你今年多大年紀?’,‘哦,三十三歲’,‘二十五年一個輪回,那麼你是八歲把手跌斷的羅’?不意跌落夫痛得有氣無力地回答,‘是八歲’。那個太老的醫生把滑落下來的一把胡子又撩到肩膀上,就寫了一帖藥方給他。」
「吃了怎麼樣呢?那個不一鐵坨福。」多勞又停了,四清非常想知道療效怎麼樣。
「吃了就好了!馬上又打得仗了,後來,戰爭勝利了,美國讀力了,那個藥方……」
「那個藥方你看了嗎?」四清伸長了脖子。
「我抄起來了!」
「你快拿給我,讓我抄起來。」
「你抄起來干什麼?」
「我的手不是也斷了嗎?」
「你是幾歲跌斷的?」
「也是八歲!」
「啊,真的也是八歲?!」
「你趕快把那藥方給我!」
「嗯……急什麼急,我又還不會死!」
「什麼時候給我?」
「過個時候給你羅。」
李多勞突然話鋒一轉︰「李四清,你怎麼和同學說錢柳枝要嫁給我?」
「哦……我只說過兩次,是說著好玩的。」四清低下了頭,有點對人不住的樣。
「你真是,你知道嗎,嫁人就是戀愛,戀愛就要開除學籍,錢柳枝的媽媽還想要她將來去教書。」
「戀愛?戀愛?!這個詞……以前好像听見過,不過還是句新話吧。我又不知道嫁給你就是戀愛。那麼今後就不說了。」
「老師問你就說錢柳枝的爸爸給她買了一根玩具水機槍,如果李多勞打她,就說準備用水機槍射擊李多勞。」
「就說錢柳枝準備射擊李多勞?」
「是的,記住!」
「記住了,記住了,錢柳枝準備射擊李多勞,錢柳枝準備射擊李多勞!不是老師問我才這麼說,同學問我也是這麼說。」
多勞回到座位上坐好,輕松了很多。同學們感覺到,有些地方比小學升級了,不但男女同學關系中間還加上一個戀愛的問題,課桌也是單人的了,大概也是防止戀愛的辦法。老師也是男同學,女同學分別的叫,大概也是提醒同學不要戀愛。對于初一的學生,這些大部分是十二歲孩子們來說,戀愛這個詞又新鮮,又恐怖。多勞正想今後怎麼處理男同學與女同學的關系時,偏有學習委員楊青端著一個藍墨水瓶來了︰「李多勞,我發現你沒墨水了,把這瓶拿去,我爸爸原來是生產隊會計,現在當了隊長了,這半藍瓶墨水他不要了,給了我,我就送給你,我自己還有半瓶。」楊青笑嘻嘻的,眼楮烏亮,紅紅的臉色好像起在白白的底子上,兩排牙齒白得泛光,多勞看著她,像煞他家里塘堤上的那朵才綻開的芙蓉花。
多勞確實沒有墨水了,本來又要打後面山里那幾棵棕樹的主意了,現在他去割棕毛,不須踩在柳枝的肩膀上了,只要帶上一條凳子就行。他驚奇楊青的膽子比他的還大,當著這麼多同學就不怕說在戀愛?她是學習委員,開除學籍多劃不來!至于這半瓶藍墨水,他心里當然想要,那支幾年了的筆尖都齊了的鋼筆膽里有不過一點把水了,那就是他現在藍墨水的全部家底。但是他嘴里出來的卻是︰「我還有呢,你爸爸還要用的。」
楊青似乎沒有听到一樣往他課桌一放,一個你要是你的,不要也是你的了的事實了。這位美女官員一是表示對他這位天才的敬佩,二是做起她的職內工作來了︰她以關心和幫助同學的這種實際行動,感化一位同學,從而使他幫助她的工作。她笑靨如花,那烏亮的眼楮里滿是期待︰「李多勞,你的作文這麼好,前天學生會決定要辦校刊,布置各班投稿,我們班上就只能靠你啦!嘻嘻。」
李多勞初以為她這麼笑嘻嘻的是送給他來看一看,要他評一評她和錢柳枝哪個更好看。听完她的話才知道她為什麼要送這半瓶藍墨水給他,你選錯人了呀!想想歪主意,出出餿點子倒是他的特長,寫作文他得從頭學呀,這半瓶藍墨水真不能要,要不起啊!這一些都是我抄那篇作文件惹的禍!他心里又悔又恨又急又害臊,哭笑不得,現在他的希望是她快點帶著這半瓶藍墨水離開,已經不是怕有戀愛之嫌了,那一點早已忘了。一時急不擇詞,竟說成︰「你先去吧,以後再說,這墨水我不要。」
楊學習委員又嘻嘻一笑,兩只手互相一拍,滿意的走了。李多勞已經答應了!
多勞望著那半瓶農藥一樣的藍墨水,心里五味俱陳,也不知道自己和這個妖精說了些什麼,她竟這麼快地走了。正納悶間,他們這個單行座位組的組長王橫來了︰「啊!今天你來得早!」
「嗯,來得早。」多勞隨便回付他。
王橫頓了一下︰「組里幾個人說,今後輪流遞作業本的事你就不要干了,不過作文課你要幫著我們做作文。我爸爸是教育局的,我的作文你就幫我全做,格外的你給每個人寫個頭子,反正你三五兩下就搞出來了。」
多勞對他想苦笑一下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拿出來,衛生委員張清來了,她也沒管王橫和他在說些什麼︰「李多勞同學,昨天幾個班干部商量,楊青提出來,輪流打掃教室的任務不要你負擔了,讓你多點時間寫文章,大家都同意。」
開學第三天就大聲吼過「我最不想做的就是做作文」的與李多勞的「最不想」相同的李五波來了,他手里還拿著兩張白紙。
……
李多勞成了注射防疫針的醫生,每個人都要來。
十五分鐘的晨間自休鈴聲響起,戴著雞蛋殼眼鏡的臉孔出現了。
一片揭開了蓋的蜜蜂窩一樣的嗡嗡的讀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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