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暖 第七章 “初”見

作者 ︰

冷凝霜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居然會對著這麼一個陌生人產生出一種既陰霾又有些激蕩的奇怪情緒。她緩緩地對著他的臉伸出手,神情莊嚴緊張,仿佛正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

她的手終于模上他濕涼的臉,此時,不安感突然變地激烈起來,包裹了心頭,加速了心跳。她咬著嘴唇,猛地將遮蓋住他臉龐的長發撥到一邊去,一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映入眼簾——

非常美麗的少年,細膩白皙恍若透明的瓜子臉,眼梢上挑形成一彎嫵媚的弧度,長而卷曲的睫毛如兩把華麗的羽扇,秀挺猶若刀刻般的鼻梁,桃花瓣似輕薄艷麗的嘴唇。

嗡!

一瞬間,她的大腦仿佛發出了頻臨爆炸時的警告聲,繼而呼吸停滯,心跳沉凝,思考能力足足空白了半刻鐘。

緊接著,恍若魔音貫腦,許多久違了的片段灌入腦海,走馬燈似的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旋轉重播。她听到一個溫柔得無可比擬的嗓音,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深情,在她耳畔好似宣誓般地輕聲呢喃︰

「凝霜,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無論幾生幾世,我都會找到你,然後愛上你。」

她听到那個曾經溫柔的嗓音帶著無法再被救贖的絕望,對著她歇斯底里地大吼︰「冷凝霜,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純潔的淚珠一滴一滴地滴落,如清水中混入了泥土,一點一點變成黑色。

她仿佛又一次听到冷颯沉重地向她報告︰「七小姐,剛剛收到消息,一小時前,白少爺在華美國際的頂樓跳樓身亡。」

所有的聲音一股腦兒擠進腦海,將她的大腦完全撐滿,幾乎要爆開了。她恍惚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剎那間竟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她捂著窒悶的胸口,覺得自己已經不能自由呼吸了。

就在這時,忽然,背後一個人猶豫地喚道︰

「二丫頭?」

仿佛當頭一棒,冷凝霜瞬間清醒過來,警惕地回過頭,不遠處站著的青衣男人竟是白東川。

……

白東川進山采藥,意外地救回了迷路的冷凝霜。又因為醫者父母心,順帶著將那具瀕死的「尸體」搶救了一番。

少年受了非常嚴重的傷,身上多處骨折,刀口無數,失血頗多,一柄短劍直挺挺地插在離心髒只有一寸的部位。

冷凝霜開始佩服白東川了,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再世華佗吧,居然能將一腳踏進鬼門關的半死人拉回來,妙手回春吶。

坐在竹屋門前的小板凳上,冷凝霜看著強嬸蹲在院中間熬藥。強嬸家是白東川的鄰居,平日里,強叔、強嬸會在有需要時來幫忙打下手賺些嚼谷,白東川不在家時也會幫忙照看院子。

「唉,那個小官人長得還真俊俏哩,看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就知道肯定是個貴人。可貴人怎麼會受那麼重的傷,躺在這深山里,白郎中可別惹回來一個麻煩才好……」強嬸一邊用破蒲扇扇開爐子里冒出的濃煙,一邊喋喋不休地絮叨,也不知是在跟冷凝霜說,還是在自言自語。

冷凝霜一句話沒听進去,她到現在還有種如墜夢中的錯覺。一顆心似乎慢慢地沉進冰冷的水里,為什麼會是他,不,應該說怎麼又是他,真是個陰魂不散的人物啊。

不,也不是,其實她心里明白,他不可能是他,時代不同,身份不同,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再對上號。可是那張臉,那張美麗的臉,卻是她心中揮之不去,讓她倍感焦躁的夢魘。

捂住額頭,她煩悶地嘆了口氣,死氣沉沉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悄無聲息泛起一絲漣漪,讓她難以適應,煩躁不安。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白東川擦著手走出來。她連忙起身,勉強壓抑住心中的復雜情緒,平聲問︰

「叔,他……那位公子怎麼樣了?」

「傷得很重,就看他能不能醒過來吧。你和他是怎麼回事?」白東川擔心地問。

「我不認識他,他是從山上掉下來摔在我面前的。」冷凝霜將剛剛的情況簡單講了一遍,當然省略了她全果的細節。

白東川聞言,半晌無語。冷凝霜問︰

「叔,你打算怎麼處理他?」

「先等他醒了再說吧。」白東川想了一會兒,「他看上去不像是壞人,多半是遭了惡匪。年紀輕輕的小伙子,遇到這麼險惡的事,家里還不知道要多擔心。等他醒來自己決定吧。」

冷凝霜忽然覺得白東川很有做聖父的潛質,什麼遭了惡匪,以她的看法,屋里人分明是遭遇殺手刺殺。罷了,反正鹿鳴山山勢復雜,他能逃到這兒又遇上白東川算他命大,人沒死就行。

話說什麼叫「人沒死就行」,人死沒死跟她有什麼關系!

她忽然有些想抓狂,臉上的表情也變幻莫測,白東川擔憂地問︰

「二丫頭,你沒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沒事。叔,我先走了,還得回去干活呢。」冷凝霜回過神笑道,背起簍筐,在白東川不解的目光里回家去了。

這一夜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許多記憶碎片從靈魂深處析出,將她的腦海攪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寧。

即使讓她再次回憶,她仍舊肯定,上輩子那絕對是一段孽緣。

轉眼間過了兩個月,冷凝霜還是沒有找到賺錢之道,白東川堅決不肯帶她一起去采藥,山上的那只吊楮猛虎又傷了人。

這次被咬的,是和冷阿牛一起進山打獵的吉祥叔,好在沒有生命危險,可惜腿廢了。家里的主要勞動力殘廢,這可意味著太多,吉祥嫂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跟吉祥叔已經沒了似的。

冷凝霜不願再看,冷阿牛這次打獵回來分到小半只野豬,晚上要煮豬肉野菜湯給孩子解饞,她拿了鏟子和筐上山挖野菜。

挖了小半簍,看了看日頭,想起早上答應白東川今天要替他曬藥草。背好背簍,她大步往白家走去。

青山如黛,百鳥爭鳴,順著熟悉的羊腸小徑終于走到白家小院。正午時的陽光熾熱,她用袖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喘了口氣。就在這時,一陣溫煦的東風從背後吹來,幾朵細碎的花瓣夾著淡淡的芳香漂泊而來,落在她的肩上。

她微怔,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呼吸一窒,定定地望著前方七步遠的一棵桃樹下,再也移不開眼。

這棵古老的桃樹今年開得很晚,凋謝得也很晚。此時正是花朵凋零的最後時期,浮花浪蕊不甘寂寞地月兌離枝頭,被清泠的山風吹散,紛紛揚揚,如一場迷人的細雨。那白衣少年靜靜地沐浴在這絕美的花瓣雨中,蒼白縴細的手撫模著粗糙的樹干。

墨黑如緞的長發不綰不束,隨著迎面而來的清風一同飄揚,如遠山幽谷般沉靜出塵。他只穿了一件粗糙的素白布衣,卻似徐風拂柳,沉香漫襲,仿佛帶著能將世間一切洗滌一空的清曠雋秀之氣。

他朝她望過來,那雙琉璃般的眼顏色淺淡,澄澈干淨,眼底深處還隱隱泛著一絲淺藍。如初生的幼獸,那是她見過的最純淨的眼,仿佛這世間再也找不到比這雙眼更干淨純潔的了。

對上她的目光,那雙眼先是閃過片刻的迷糊茫然,繼而眸光定格在她漆黑的瞳仁里,瞬間,琉璃變墨泉,波光流轉,仿佛能將她的靈魂吸進去似的,那是一種悄無聲息卻能奪魂攝魄的誘惑力。

冷凝霜的心跳漏了一拍,卻在瞬間回過神來,眼底漫上一絲警惕。她的表情變化被少年盡收于眼底,他溫柔地望著她,忽然,美麗的眼微眯,桃花瓣似的嘴唇揚起,對著她單純地、發自內心地微微一笑。那笑容是如此的清澈,如此的溫暖,卻又如此地具有殺傷力。

如一把錘敲進她的心,心跳瞬間失去頻率。努力保持清醒的冷凝霜懊惱萬分,該死的,同一張臉也就算了,居然連舉手投足都如此肖似,老天這是在玩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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