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臨離去前,謝宛皺著眉對冷凝霜笑說︰
「我突然發現,如果你是個男人,一定會很可怕。」
「真是個奇怪的假設,我向來覺得當女人很好。」冷凝霜笑道。
謝宛覺得自己每次踫見她,總是會皺眉發笑一起來,表情復雜得實在是太忙碌了。看了她一會兒,對他們說︰
「走了。」
謝宛走後,柳掌櫃搓著手湊過來,賠著笑臉,小心翼翼地問︰
「白小哥,你怎麼會跟謝三公子那麼大的人物認識?謝三公子好像跟你很親熱。」
「親熱?」白兔嫌惡地吐出這兩個字,一臉想吐的表情。
冷凝霜連忙代為回答,笑道︰
「謝三公子是我家相公的主顧,之後兩人一見如故。謝三公子又沒有大戶公子的架子,和我家相公算是朋友吧。」
柳掌櫃恍然地點點頭,疑惑被解開,和冷凝霜隨口又說了幾句,便招呼客人去了。
「我和他才不是朋友!」白兔憤憤地低呼道。
冷凝霜好笑地搖搖頭,捧著一杯桂花茶,小口小口地吸溜。
白兔皺著眉問︰「娘子,我總覺得你好像是在慫恿謝宛,讓他在謝家踩下他大哥和四弟,然後掌管整個謝家。」
「有嗎,我只是隨便聊聊。再說掌管謝家本來就是他的願望吧。」
「而且你還讓他對你說出了心里話。」白兔有些氣鼓鼓地說。
「那是他自己心理壓力太大。」笑話,能讓對方心甘情願地說出心里話,那可是成功商人最基本的一項技能。
「你很希望謝宛掌管謝家?」
「至少如果最後謝定邦掌管謝家。你一定會被他抓起來。再說謝宛翔和我們也互看不順眼。相較而言。還是謝宛比較安全。」
白兔扁扁嘴。娘子的心思讓人猜不透。
冷凝霜慢條斯理地嚼著桂花瓣。其實她真正的心思是,她太閑了,想瞧點熱鬧。
好吧,她承認,其實她是個很容易無聊的人,也是個很無聊的人。
謝府。
謝宛進了書房,和謝安國密談了半個時辰後,方才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院里。疲憊地坐在桌子後頭。仰起腦袋,沒精打采地揉了揉鼻梁。
父親竟然已經考慮好了鋌而走險所帶來的風險高低,並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
和父親相比,他果然還是女敕了點。
頓了頓,他的心髒猛然一沉,回想起冷凝霜當時那副輕描淡寫的表情。他這時候才忽然意識到,原來她早已揣測出父親的心思。
那麼她還對他說出那番話的用意其實是……
為了他嗎?
為了讓他在父親面前有個解釋,好挽回形象,所以她才替他想了這樣一招嗎?
如一滴蜜糖滋潤了干涸的土地,甜絲絲的味道在整顆心髒上迅速蔓延。他的唇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燦爛的笑意。
如果冷凝霜知道他此時的心理活動,一定會大大地翻一個白眼︰你真想多了。
門簾子忽然被從外面掀開。他唇角還沒來得及收回的一抹笑落入進來的年輕婦人眼中,對方愣了一愣。
謝宛的新婚夫人徐氏鏡兒,年方二十三歲。由于自幼身體虛弱,她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白色,只有嘴唇處稍微有點血色。體型也分外縴細,仿佛風一吹就能被刮走一樣。一雙略顯愁苦的罥煙眉總是微微蹙著,眼楮大而灰暗,手指雪白細長。
她用這樣的手按著自己瘦弱的胸,輕輕地咳嗽了一陣,才掛起身為新婦獨有的靦腆的微笑,軟綿綿地走上前,輕聲細語地道︰
「爺,您終日勞累,可別累壞了身子。這是我吩咐廚房給您炖的一盅紅棗蓮子湯,您趁熱喝一口潤潤喉吧。」
說著從丫鬟手里接過一個瓷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謝宛裝作很忙地翻著桌上的賬本,直到瓷盅被放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他才緩慢地抬起頭,對著徐鏡兒淡淡一笑︰
「有勞三女乃女乃。」
徐鏡兒見他對她笑,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急急忙忙地回以溫柔一笑。
頓了頓,謝宛語調平和地說︰
「父親命我連夜查一些賬目,這段時間恐怕又要冷落你了,你別往心里去。」
徐鏡兒一听,臉紅得手足無措,慌忙搖頭,非常賢惠地說︰
「我無妨,正事更要緊,那我就不打擾爺了。爺要多注意身子,別太勞累,我先出去了。」
說罷,羞澀地笑著,帶上丫鬟連忙退出去。
門簾子重新貼合上門框,謝宛斂起笑容望向手邊的瓷盅。過了一會兒,淡漠地將瓷盅推到一邊去,扔下毛筆,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嘆了口氣,繼續發呆。
徐鏡兒扶著丫鬟萍兒在園子里慢悠悠地走著,萍兒有些模不著頭腦地說︰
「女乃女乃,其實奴婢覺得三爺對女乃女乃挺好的,除了不太進女乃女乃房里,平常倒也很關心女乃女乃。」
徐鏡兒的眉頭又在皺著,沉默了半晌,問︰
「那件事你听的可真?」
「真。是奴婢在樹後頭親耳听到香姨娘身邊的小五和鶯兒說的,說是听香姨娘說的,咱們三爺在外邊和一個女人親密得緊,經常去那個女人家里,那個女人還是個有相公的人。」
徐鏡兒思忖了半天,拉著她的手沉聲道︰
「回去拿點東西,你去香姨娘那兒和她聊聊,從她那里打听一下。既然這話是從她那兒傳出來的,必是四爺告訴她的。」
萍兒點點頭,傍晚就攜了禮品去看望香姨娘。
隔了一天,香姨娘打發人來叫她過去。給了回信。
萍兒听了回信。憤憤地回到院子里。對著徐鏡兒說︰
「女乃女乃,香姨娘特地替咱們仔細問過四爺了。四爺說,咱們三爺在外邊的那個女人是映月繡樓里頭的一個繡娘,跟三爺已經好了好幾年了。那個女人本身是個有相公的,卻水性楊花不檢點,和咱們爺不清不楚的。咱們爺更是被那個女人迷了心竅,經常往那個女人家里去。」
徐鏡兒听了,雙眼直勾勾地發怔。本就病色的臉越發不好看起來。
她常年臥病,一年前才稍稍好轉,身體尚未利索就嫁了過來。少年病體使她本來就左性,之後又听聞自己曾經定過親的未婚夫是個斷袖,臨出嫁時夫婿換了別人,心中更添煩惱。
及至嫁過來,見謝宛一表人才,這才放下心來。又怕對方因為她的年歲、病體和這門親事糊里糊涂的過程不合心意看不上她,所以百般小心。
心里自卑、丈夫溫柔卻冷淡,再加上又听到那樣有鼻子有眼的風言風語。聯想起昨兒去書房時,謝宛那抹她從沒見過的笑意。疑心病發作,當下又咳嗽了一會兒。
萍兒急忙上前幫她揉胸口,過了好半天,徐鏡兒才緩過氣來,咬著蒼白的嘴唇呆了半晌,吩咐道︰
「你去二門上,叫興兒上映月繡樓,打听一下那個女人的事。」
萍兒點頭應下了。
冷凝霜讓白兔和文掌櫃達成了協議,自家編撰的小說在文墨書鋪里賣,賣的錢會和文墨書鋪四六分成,他們拿大頭。除了樣書以外的抄寫費另算,因為這類小說中還涉及插畫,所以抄寫費要比其他書的抄寫費貴上一倍。
有工夫看這種書的人本就是有點家底、花起錢來還大手大腳的男人。更何況她的書拿出去,的確比其他同類的書更受歡迎,因此文掌櫃再想精明地計算也只能應下。
秋末,好不容易有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白兔卻要呆在書房里,抓耳撓腮地抄自家娘子編出來的小說。越抄越想吐血,越抄越覺得腦袋快要炸開了!
這都是什麼呀?皮鞭、蠟燭、頸圈、麻繩!還要把小磨香油涂在身上,那小磨香油也能涂在身上嗎?!不要糟蹋糧食好不好?!
還有這個,扮男裝、女官服、仕女裝。地點更是五花八門,野外、秋千、馬車上、這個居然在房頂上!還有啊,最後一頁居然是女女,女女啊!
……他實在不想說出娘子偶爾會蹦出來的那個字眼——靠!
但他現在終于理解這個字是在何種心境下才會月兌口而出了!
把這本亂七八糟的書重重拍在桌上︰娘子啊,你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這種玩意兒居然會暢銷,還有人搶先預訂啊!他們腦子被驢踢了,還是其實是……他們的腦袋和裝反了?!
門簾子被掀開,白兔以為是冷凝霜午睡醒來,剛想抬頭要跟她苦口婆心地說道說道,哪知進來的居然是謝宛!
他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就算大門沒關,他想進來至少也該通知主人一聲吧。
「你當我家是東大街,想進來就進來?」白兔冷冰冰地問。
謝宛皮笑肉不笑,一副壓根沒把他放在眼里的樣子,悠然自得地東張西望︰
「我是來答復你娘子的,又不是來看你的,你對我擺出這副嘴臉也沒用。就算你關上大門,到最後還是得讓我進來,不如直接省了叫門的麻煩,我又不用你招呼。」
白兔現在很想抽他那張帶著得意洋洋的臉。
低下頭,猛然想起自己手里還有,急忙要收起來。哪知被謝宛一瞥眼瞧見,快手快腳地從他的五指縫里奪去一本,好奇地問︰
「這是什麼?」
翻了幾頁,眉毛高高地挑起,然後驚嘆地哇了一聲,對著白兔似笑非笑地道︰
「哈哈,原來你也是這種人!」
白兔臉漲紅,咬著牙解釋︰「那不是我的!我只是幫人抄!」
謝宛一副「你不用解釋,我懂的」模樣,站著從頭看去。看了幾頁竟停不下來了,一蹲身坐在椅子上。
過了一頓飯的工夫,一本書俱已看完,他默不作聲地翻到封面,見上面書了一個「笑笑生」的名字,表情異常詭異地看向白兔,問︰
「這本書、該不會是你家娘子寫的吧?」
白兔眼眸圓睜,他怎麼會猜出來,一直以來都是他替娘子擔的這個「惡名」。
「你家娘子的畫工技巧和別人不同,雖然同是水墨,但她在其中混合了其他畫法,人物畫更寫實。即使是小小的一個畫,也看得出是出自她的手。這種內容又不像是你能寫出來的……」仿佛明白他的疑惑,謝宛解釋,頓了頓,忽然很費解地問,「我說,你家娘子真是女人嗎?」。
白兔無語地看著他。
……從生理角度來看,應該是!
就在這時,簾子被掀開,冷凝霜打著哈欠從外邊進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