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知州衙門。
謝家三少爺涉嫌謀殺喬大小姐的案子轟動全城,一听說今天這件案子會在知州衙門內公審,還有喬知府和布政使大人旁听,訟師則是惡名昭著的「何金銀」何明淨,便全圍到衙門口去听審。
謝宛在麗州城的口碑素來不錯,以前還時常借著謝家三爺的名頭幫幫城里的百姓,又加上刻意地宣傳說他是被陷害的,大部分人都是來給他助陣的。
布政使趙大人和徐鏡兒的父親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關系,在徐鏡兒面前居然化身為和藹世伯,不僅讓她坐在內堂听審,連帶著對作為她「密友」的冷凝霜也非常和氣。
在趙大人抵達麗州之時,徐鏡兒便被允許在何明淨的陪伴下,入獄去探望謝宛一次,據說當時哭得稀里嘩啦的,眼楮到現在還腫著。
謝家老爺壓根沒想到徐鏡兒居然有能耐把趙大人和何明淨同時請來,之前他只以為徐鏡兒是一個和自家兒子並不甚睦的官家小姐,卻低估了她的真實能耐。更沒想到她一個從未出過宅門的婦人,居然有膽量在人生地不熟、婆家又不肯理的情況下,找人替相公月兌罪!
方知州對于喬知府向來有諸多不滿。首先喬知府剛剛上任沒多久,就仗著官大一級的身份對他百般欺壓;其次,對他來說,這樁案子人是誰殺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樁案子本該由知州衙門來審,卻被知府衙門一聲不響地給截住了。還不容許他發出一點質疑的聲音。這讓他很惱火。
因此。他巴不得能審出點讓喬知府堵心的東西來。
驚堂木一拍,公堂上霎時寂靜下來。
謝宛換了一身簇新的衣服,被傳上公堂,因為有趙大人的面子,待遇並沒太苛刻。
一干證人全部到齊,刑房書吏俱一一點名,方知州便捧著狀紙問案,謝宛口齒清晰地將當天發生的事重新講了一遍。
話未說完。喬知府便怒拍桌案,指著謝宛大聲吼道︰
「一派胡言!簡直豈有此理!當時那麼多捕快,十幾雙眼楮都看見了是你殺害青青,你居然還敢抵賴!你分明就是因為青青和你的相好口角幾句,你懷恨在心,所以才听了那個女人的慫恿,鬼迷心竅,幫那個女人殺了青青!你們這對奸夫婬婦狗男女!」
滿堂嘩然,人們向來會對「奸夫婬婦」、「狗男女」這類的詞產生莫名地小興奮!
「啟稟大人,謝三公子尚未被定罪。喬大人就這樣口口聲聲地說謝三公子是凶手,擾亂視听。污蔑三公子清譽,這樣做恐怕不妥吧?」何明淨笑眯眯開口。
「你……你一個唯利是圖、枉做讀書人的無賴,竟也敢在公堂之上和本官頂嘴!你好大的膽子!」喬知府虎目圓睜。
何明淨雲淡風輕地笑道︰「大人,我何明淨好歹是個舉人出身,而且當年正是師從趙洪發大人。大人說我不配做讀書人,莫不是在說趙大人眼拙,不會識人?」
「你……我只是說你枉費趙大人的教誨!」喬知府被他的一番顛倒黑白差點氣得腦出血。
方知州輕咳了兩聲,趙大人嚴肅地道︰
「喬大人,本官體諒你愛女遇害急于懲治犯人的心情,但公堂之上要注意言辭。」
「是,下官知罪。只是下官的愛女被人殺死,證據確鑿,凶手卻還敢在公堂之上百般狡辯,下官這心里實在氣不過!」喬知府拱手彎腰,語氣雖然比剛剛收斂,多了些謙恭,嘴巴卻固執地一口咬定謝宛是凶手。
「喬大人稍安勿躁,方大人正在審理,相信必會還喬大人一個公道。」趙大人不咸不淡地說了句。
喬知府被噎了半口氣,憤憤地坐下。
方知州被他打斷了話,心中憤懣,這會兒鼻子里哼了一聲,拿著腔調問道︰
「謝三,喬大人告你被相好慫恿,殺害了他的愛女喬大小姐,你可認罪?」
一個「告你」生生地把這樁案子從「審理殺人嫌犯」變成了「喬知府狀告謝宛謀殺喬青青」,總覺得這味道忽然就變了。
喬知府憤得連咳了好幾聲,卻在趙大人看不透的眼光里一句話不敢發。
「回大人,小人冤枉。小人當時是因為收到一封匿名信,說喬大小姐意圖在城北土地廟謀害白大娘子,小人一時心急,怕喬大小姐真鬧出人命案,急忙趕過去。沒想到剛踏進廟門,就看見喬大小姐倒地奄奄一息,小的只是上前扶她听听她想說什麼,沒想到卻被後趕來的捕快認為是殺人凶手。」
「大人,」何明淨上前一步,呈上一張紙,「這就是謝三公子當時收到的匿名信。」
方知州從師爺手里接過來,看了看,問︰
「你之前明明說趕去土地廟是因為知道喬小姐約了你的好友白兔,你因為喬小姐之前總是糾纏白兔,很擔心,所以才趕過去。怎麼這會兒又變成是喬小姐約了白大娘子?」
「回大人,白兔和白大娘子均是小人好友,喬小姐糾纏白兔也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實。之前小人一時糊涂,擔心自己一個男子,如果說出自己是因為害怕喬小姐和白大娘子起爭執,而巴巴地趕過去,會讓無聊人產生歪想,對喬小姐和白大娘子的名聲不利。」
「真是個糊涂東西,你當衙門是什麼,居然也敢在供詞上胡亂搪塞!」方知州大喝。
謝宛連連稱罪。
「傳謝四、白……白兔、白冷氏!」書吏點名時,對白兔的名字稀罕得頓了一頓。
冷凝霜滿頭黑線地听著自己的名字被改成了「白冷氏」,白兔卻笑得見牙不見眼。兩人慢悠悠地跟著謝宛翔上了公堂,跪下來。
「白冷氏。你在證供上說。你並未收到過喬小姐約你去城北土地廟的書信或口信。你再說一次,真的沒有嗎?」。方知州的語調里帶了點威壓。
「回大人,民婦並沒有收到喬大小姐的任何書信或口信,民婦那段時間一直在家照看孩子,也從未進過城,直到衙門的人來找我家相公,民婦才知道喬小姐被殺。」
「嗯。听說喬小姐一直糾纏你相公?」
「是。民婦懷孕四個多月時,喬小姐在街上縱馬差點撞上我家相公。從那一次開始,便對我家相公百般糾纏,不僅言辭露骨,甚至還在檀溪村放狗欲咬傷民婦,致使民婦難產,差點一尸三命。後來又讓喬夫人來找民婦,給民婦金銀讓民婦離開相公,帶著孩子自謀生路,她好逼迫我家相公入贅。」冷凝霜說罷,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圍觀人群一片議論。麗州人只知道喬小姐霸道跋扈,沒想到竟還是這麼不要臉的女人。肖想別人丈夫,還仗勢欺人逼一個懷孕剛生了孩子的女人!瞧這小娘子柔柔弱弱的,也不知道當初是被怎樣欺負,真是可憐!
白兔望著自家娘子在那兒裝兔子扮柔弱,嘴角抽了抽。
跪在一旁的謝宛比他抽得還厲害。
「放屁!你這個不干不淨的破爛貨,青青都已經死了,你居然還敢污蔑她的名節!」喬知府見女兒被形容成如此不堪的女人,閨譽全損,憤怒地擲出一只茶杯。
眼瞅著那只茶杯準確無誤地往冷凝霜的額頭飛去,人群中一陣驚恐的低呼,連兩旁的捕快都慌得瞪圓了眼楮。
就在那茶杯即將撞上她的額頭,有些人已經不忍地閉上眼楮時,「叩」地一聲,始終沉默的白兔一手將茶杯接住,慢慢放到一邊。冷凝霜急忙從懷里模出帕子給他擦沾在手上的茶水,那茶水滾燙,已經將他的手燙紅了。
冷凝霜再度抬頭,望向喬知府的眸子里閃過一抹陰森,繼而波光一閃,表情像個受驚的小鹿,嘴里的語氣卻氣死人不償命︰
「知府大人,公堂之上扔茶杯,好危險啊!」
趙大人怒不可遏,重重一拍桌案︰「喬大人,公堂之上你這是做什麼?你若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回去休息吧!」
他不是生氣冷凝霜被砸,說實話,這樁案子如果不是徐漕運使和秦老爺子合起伙來連威逼帶利誘,他才懶得管。
可現在,他坐在公堂之上,喬知府的放肆根本就是對他權威的挑釁。他堂堂布政使的威嚴,又豈是一個小小的知府可以冒犯的!
喬知府剛剛只是頭腦一熱,這會兒回過神來,病體未愈,喘著粗氣對趙大人連連告罪。
方知州早已讓冷凝霜先下去待命,免得喬知府再發飆。
徐鏡兒抱胸,問走回來的冷凝霜︰「干嗎要激怒喬知府?」
冷凝霜只是陰郁一笑。
「謝四,你說你曾看過喬小姐和白娘子爭執,當時讓對白娘子心存愛慕的謝三很是憤怒,以至于起了殺心,你所說的屬實?」
「是。那天小人和三哥、六妹、青青表妹去城郊踏青,路遇白公子和白娘子。青青表妹和白娘子起了爭執,白娘子說青青表妹放狗咬她,青青表妹說白娘子放狼咬傷了她,兩人爭執不下。三哥曾很生氣地去拉青青表妹,讓她別去欺負白娘子。青青表妹不听,還把他的手甩開。事後三哥酒後和我說,青青表妹幾次三番找白娘子麻煩,他厭極了青青表妹,想要殺了她。我本以為這只是他一時醉話,沒想到他真殺了青青表妹。」謝宛翔哀聲道。
「謝宛翔,要想誣陷我,你也找個好點的借口,把女人卷進來當棋子,你也不嫌齷齪!」謝宛看著他,一字一頓冷聲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