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賀蘭南煙躺在床榻上,無眠。
他清涼如水的眼神落在離他不遠處,那張床榻女子的身上,記憶如斗,一點點漏出他埋藏多年的心緒,讓他輾轉反側,總是睡的不寧。
十四年前,他中了雲安女皇的蠱毒,一病七載,半人半鬼。
那好像是一場無人可以進入的夢境,他在夢里,一個人與生死搏斗,沒有人可以幫得到他,亦沒人知道,自幼失去父母關愛的他,每每在徘徊生命垂死之際,是有多麼的孤獨,與寂寞。
但是,那個夢境,好像在七年前,一個叫‘初月’的女人出現了的時候,結束了。它成了一種令他糾`結懷念的記憶,變幻了過往種種的傷感,痛苦不再。
她救了他的命,讓他的人生里,重新見到了另外一種光明,可同時,也讓她與他之間的關系,變成了恩人與受救。
他,似乎並不喜歡這樣的關系,他看著自己的將軍,可以在她的面前,盡情的對她好,他的內心里,不想承認的,嫉妒了。
他在流逝的歲月里,寂寞的守了七年,現在,終是等到一個可以還了她的恩情,改變他與她之間的機會,他為何,不能善利而用?
誰讓,他是涵昱國的一帝君王,卻也亦是,一個逃月兌不了凡世紅塵里的,普通男子?
賀蘭南煙的心神,在與卓香雅同眠的這個夜里錯亂如絲,紛繁交疊,卓香雅與賀蘭南煙同屋而睡,此時,更是難得的,在心緒里,提起一分冷靜。
她在感情上,不是特別能夠听得懂弦外之音的女人,她雖然意識到賀蘭南煙是有意留她在宮里,但卻沒有想到,他在她回國之前,已經替她鋪好了一條可以隨意打開,通往的景`雲的路。
而這條路,他需要她自己走下去,所以,與其說他想留自己在宮里,美其名日是在報七年前‘她救下他命的恩’,不如說,他是在他力所能及的地方,想盡量幫她一把。
或許,他不希望她在龍肆的面前,去送死?至于原因…
卓香雅或多或少的,有些猜到了。
一男一女,在各自的夜里,各懷心思,苦思了整夜,次日,賀蘭南煙先醒,在早朝之上,自是與朝臣們議論海上的賊盜之事,商定不出月內,必要整治海防,保證國內商旅安定。
卓香雅睡了個早夢醒來,賀蘭南煙早朝尚未歸來,她喚來宮女吩咐她們把膳食拿到賀蘭南煙寢殿里的書房來,她要在書房里,一邊用膳,一邊完成昨天賀蘭南煙交待給她的任務。
小宮女們神奇的看著可以在皇帝寢宮里隨時發號施令的卓香雅,皆是以對待主子的禮數,來伺候的,一個個的,跪在卓香雅的面前請安,侍個周全,大聲不言,小聲不吱。
卓香雅沒多少耐心,吩咐她們退下,她自己則是拿了本兵書,一邊吃著御膳房里送來的小包子,一邊倚在賀蘭南煙的龍椅子,雙腿交`疊著放在書案上,悠閑至極。
賀蘭南煙下了早朝,向宮女詢問了卓香雅的去處,一推門進來,看到的,便是卓香雅拿著兵書倒在椅子上睡著了。
在卓香雅的手上,還有一半泛了涼氣的白面小包子,雖然熱度不在,倒還是把他的書房,給彌漫了一股肉包子的味道。
賀蘭南煙走過去,掏出懷里的帕子,從卓香雅的手上取下涼掉的包子,蹙著眉頭抱起睡熟的卓香雅回到寢殿,無語的享受著,他的寢殿里,也被帶來的一股包子味道。
「來人,給朕備水,朕要沐浴。」賀蘭南煙受不了被染到身上的早膳味道,直接吩咐道。
「是,皇上。」小宮女們快速跑到沐浴的浴殿里,抬水侍候著。
卓香雅安穩的睡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重新回到了床榻上,想了想事情經過,好像記起什麼,剛起了身,就看到賀蘭南煙散著一頭柔潤的濕發走了進來。
「怎麼不睡了?」這兩天,每次賀蘭南煙與卓香雅相遇,似乎都會問起這句相同的話。
卓香雅整了整衣服,在一群小宮女面前,給賀蘭南煙欠向行禮,恭敬的回︰「皇上交待了任務,初月哪里還敢多睡?」
「呵呵,你難道少睡了?」賀蘭南煙取過小宮女手上的干帕子甩手一丟,拋給卓香雅,眉心里的清冷淡漠,微微抿了淡淡的笑意。
卓香雅習慣了賀蘭南煙的拆台,無所謂的低眉斂唇,拿著手帕站到賀蘭南煙的身後,替他擦拭滴水的長發。
「你們都下去吧。」賀蘭南煙坐在富貴的椅子上,感受著從發絲間傳來的絲絲溫暖,向著身後龐大的侍候群體,語氣溫和的吩咐。
太監和宮女們魚貫而出,偌大的空房子里,很快,又剩下卓香雅與賀蘭南煙兩個人,默契的沉默著。
「初月,你替朕,診脈過了麼?」賀蘭南煙靜默片刻,重新提起了昨日里問過卓香雅的話端。
「皇上,體以外相而認違和,皇上面相溫潤如玉,氣許如常,雙頰泛著淡淡的晶瑩桃粉之色,不需診脈,自是龍體安康之相。」卓香雅看得出,賀蘭南煙是真的很緊張他自己的身體,也就醫者本心,如實說道。
「是麼?幾年不見,你的‘望、聞、問、切’倒是觀察的熟悉了?」賀蘭南煙瞥了瞥余光能夠觸及的墨色長發,眸內的愉悅之意,漸的多了。
卓香雅笑著取來束發的玉冠,挽著賀蘭南煙的頭發從中一扣,讓發絲隨意的垂披在賀蘭南煙的身後,隨形輕擺。
她表情從容,回了賀蘭南煙一絲笑意,真誠的道︰「本為醫者,自是要多學多習,方能成一派之大成。初月素乃習醫,自然也是需求進步,不想醫術漸退,學無所終。」
「呵呵,是麼?不過初月,你可曾想過,你握在手中的刃,一面殺人,一面救人,損人性命,亦或得人性命,你心中,可有那份不可說的掂量?」
讓一雙去拿著手術刀救人的手,親自去了結戰爭里不可避免的鮮活人命,賀蘭南煙考慮過卓香雅的處境,倒也配服卓香雅這種‘救人’與‘殺人’兩不誤的人生安排。
他很想見見,若是真的到了戰場上,卓香雅是否,還會繼續秉持著這種堅韌而矛盾的做風,一手宛如惡魔烈鬼,一手,猶如救世神仙,普渡眾生苦難。
卓香雅看著賀蘭南煙不知想到了什麼,表情里格外入迷的神態,也就不費心去回話了,有的時候,往往無聲的沉默,比有聲的沉默,更具有在事實上的沖擊力。